顾芷本欲说出口的“莫要行极端、不值得如此”也再无讲不出。毕竟,烟花里女子的命运,似乎,这也是苏蕊婳唯一可以选择的路了,一条她曾经愿不去想、拼命去反抗的路。
苏蕊婳仿佛看穿了顾芷的想法,微微一笑,转头看了秀草一眼。秀草便上前一步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彩笺双手递到顾芷手中。
彩笺很是精巧,外面是封住的,唯有两张纸条可以抽出,顾芷看了苏蕊婳一眼,见她微微点头,才有些疑惑地缓缓抽出来,仔细一看,一张纸质字迹很陈旧了,上头是一方菜谱,乃是一道以花入肴、颇迎合了春日宴席的细作工夫菜,却是顾芷从未曾见闻过,看着仿佛是那个钟鸣鼎食之家留传下来的私房;另一张上只有一两个字。
隐岫。
这是……顾芷还没问出口,苏蕊婳便有些嗫嚅地轻声道:“我……能否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
“这食方是前日我收拾旧物时翻拣出来的,当是我儿时从家里的藏书中撕下了夹在什么里头,故而才带了进来也一直未发觉,不久便是赏春宴,我想着给你或许能用得上。”苏蕊婳便解释道,“无论如何有求于人,我也须有点诚意。你如何选择都收下罢,若再翻出来其他的再找你——勉强算是我的补偿和心意了,你可别推脱——横竖摆在我这里也只有白白浪费,在你手里反而能有另一番新生……”话到最后,语中已有了不少往事与惆怅。
“我请你,帮我找这个人。”
隐岫,一个名字?即便在京都一地,只凭一个名字,凭一个没怎么出过烟花里的小丫头,找一个人都不啻于大海捞针。不过,显然,苏蕊婳不会给她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果然,只听得苏蕊婳缓缓似在边回忆着边道:“是一位郎中,我只知其名字却不知姓氏,如今莫约花甲之年,就住在京都的善财里,仔细一打听便可找到——只是时过境迁人之相貌恐有改变,我又拿不起笔,秀草也不通画,无法作个小像给你,只能劳烦你寻访一二——不过这个时节青黄不接,善财里多是贫民,他便是平时不在,每年此时必然会在此处舍药。”
“他之医术极为精湛,只是不好名利,这才隐于市野我这病症,如他也回天乏术,那便再无治好可能了。实在是我身不由己,别说人,就是消息也无法送出去,只能请你帮忙找寻,将这一封笺交与他便可。”
顾芷明白过来。苏蕊婳想要东山再起,这副容颜残败、病体沉重的身子必然是不行的,然而青楼里惯会捧高踩低,现在到底没过几天,再过一段时间,怕是琼楼阁都要被新人占据了,又哪会有郎中来给瞧病呢?
烟花里十家馆子九家是做的优伶娼妓的行当,虽也有几家医馆药铺,但多得还是得了病便赶出去自生自灭的,只怕一年都郎中踏足青楼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而且,听这意思,这老郎中,想必可能和苏蕊婳还有些故往的。
若是其他的忙还要思虑一下前因后果,但苏蕊婳能治好病恢复健康也是顾芷的期望与心愿,无论出于对一个无端受病痛折磨之人的怜悯还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因此,顾芷也没有往下问,只将彩笺连同字条小心地放进衣襟里,算是应下。
“姑娘,这一碗紫玉核桃酪,婢子现在就去温一温,你喝下罢,上午用了药却没睡,午间也没用饭,这会子该是要好好歇息了。”这边厢,秀草便取过顾芷提来的篮子,从中取出一只盖碗来,说着惊喜出声,“还有一瓯儿蜜饯!”
“这紫玉核桃酪是拿紫皮核桃剥的仁儿去皮水磨成浓浓的浆,一颗紫枣取芯子也碾成泥,一起用从未沾过油的小砂罐煮成,过滤后盛在碗里,兑上一点酒酿上笼蒸过,最后再稍稍加一点糖罢了,取的是核桃本身的原味。”顾芷接了口道。“之所以叫紫玉,是因为若盛在薄瓷小碗里,如上好的一块玉一般光泽柔嫩,还隐隐透着一点枣泥的紫色*。若大量用红枣,反而颜色发灰、不美了。”
当日顾芷本以为真是“一小包”,结果当看到那近半篓子的紫皮核桃送到大厨房的时候,可以说瞠目结舌,暗自咂舌于夫人、安柿的出手阔绰。
而这紫皮核桃也确实是好物,皮极薄,核桃仁也极脆嫩,生吃可能还有些水糯,却正是做核桃酪的好材料。捣制简、耗材少,连甜度都比用其他食材高了不少。给白厨司做了一连数日,带着顾芷杜棠自己也跟着吃,才不过将将用掉一半,眼看就要干得只能剥了裹红糖汁做琥珀核桃仁了,故而今个苏蕊婳也沾上了光。
苏蕊婳接过核桃酪的小碗,目光划过那如牛乳一般光洁诱人的酪皮,目光微微一滞,这才慢慢搅动起,持着银匙缓缓地一口一口沉默地饮起来。
“这蜜饯的是温桲*,只要将储过冬的温桲拿蜜先煮过,撕了皮儿挑出核儿,用一般白渍的法子,封起来便可随吃随取,最是酸甜适中,温和养胃,比起杏脯海棠柔软不涩,比起梨子林檎又不过分甜腻,还看着红艳艳水灵灵的,用来佐药、防止倒胃口再合适不过。大厨房无特别好物,这一瓯儿我只好拿普通的槐花蜜来做了。”
顾芷兴致勃勃地说完,才看到苏蕊婳不知何时已放下了碗盏,一双妙曼生尘的眼睛微微眯着,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咳咳。”顾芷仿佛被看穿了什么似的,尴尬垂下头。
“有什么话,说罢。”苏蕊婳挑了挑眉,一双眸子直视向顾芷,一字一句柔声开口,认真道。
“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整日在厨房忙碌的丫头而已,你为何这么相信我?”半晌,想了想,顾芷还是忍不住看着苏蕊婳依稀灵妙妩媚的眼眸开口道。
苏蕊婳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我也只是一个身如飘萍、朝不保夕的娼/妓罢了,你又为何与我相交若故?”
顾芷歪头一想,也笑了,有些缘分,自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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