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是我冒昧了。”苏蕊婳连忙垂首道。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苏蕊婳不同一般青楼女子,口风一向严谨,这也是顾芷虽与她身份有别也有些交情的缘故之一,顾芷笑着摇了摇头,小声开口,“就是那天……”略去不应说的藏金阁内的种种细节,只将前因和后果向苏蕊婳大略说来。
听得“刘都知”的名字在故事中一次次出现,苏蕊婳不由逐渐捏紧了手心,眼中一片深沉。
“这个刘姆妈,仗着自己资历是最老的那一批,在楼主夫人那里说得上话,最爱惹是生非,浮萍苑里多少事是她的挑拨起来的。”秀草更是顾芷说完就忍不住啐了一口,气愤道,“可怜楼主夫人这样明察秋毫的人,也难免被这起子小人蒙蔽。”
苏蕊婳蓦的松开被攥得皱成一团的裙褶,叹了口气:“实在是我的不好,那一碗牛乳羹是你的心意,我却糟蹋了,又朝你们发那么大的脾气。还叫你得罪了刘……都知,几次三番受牵连,我做什么也不能弥补当日的胡闹,只能先向你赔礼了。”说着,便起身朝顾芷,扎扎实实地欠身神鞠一躬。
顾芷未料及此,忙起身扶去她,只含笑摇头不言,算是将此事揭过。
为了避免再继续这个话题尴尬,顾芷忙向苏蕊婳介绍起自己新制的点心,“这金镶玉板糕说着好听,其实就是鸡肉芋头蒸糕。三黄油鸡拆骨打成泥,同碾烂的蒸好芋头混在一起,上面还嵌了剥下来的鸡皮,好在蒸的时候叫黄油渗到糕里,最后切片,柔软又好克化,我想应该适合你,若是做得不错,还可以端去前面。”
又夹了一只不过寸长的小巧蒸饺,晶莹剔透的皮子里透出白的鸡脯子肉、黄的南瓜、红的鸭血、橙的胡萝卜丝、青的嫩韭,还有虾皮调味*,显是秀草特意新蒸的,热气腾腾,十分鲜香。心下却突然忆起从前有幸经历过琼楼阁备饭的排场,精膳奇肴、金莼玉粟,鸡鸭鱼肉都一概以粗俗不在食单上。如今由奢入俭,却不知是祸是福?
两个人一张桌案,虽有顾芷打趣,苏蕊婳也说笑应和,却还是冷冷清清地吃完了饭——就是顾芷在大厨房里一个人吃饭也是围着锅灶热热闹闹的,这一桌又是家常菜,最该是热火朝天的吃了——故而菜在嘴里,顾芷总觉得也减了几分味道,不过应景略动几筷子,苏蕊婳更是只用完了一碗粥,又被秀草劝着吃了两片顾芷带来的鸡肉蒸糕。
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王公贵族们用膳都是一个人,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感觉,顾芷还神游遐想了一下,不过也许,他们更认为一群人一起才是吵闹打扰他们用餐的兴致吧。
这一顿饭就这样在沉默中结束了,秀草收拾了桌案,换上热茶便退了出去,顾芷指尖在微烫的青釉茶盏壁上来回刮着,正斟酌着如何打破这有些阴郁的气氛,就听苏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出声道:“阿芷,此次请你来,一则是想感谢你前些日子对我无私的怜悯与照顾,也为我那日、乃至之前的误会、任性与故作清高向你正正经经地道歉。”
“其二,……”
正说着,外头似有什么并不很愉快的响动,仿佛是从对面西暖阁传来。苏蕊婳面色微变,却又立刻恢复沉静。不多时,秀草急匆匆地撩起帘子进来,朝苏蕊婳点了点头。
苏蕊婳神色变得颇为复杂,沉默了一刻,面色沉静下来,冷笑了一声,“竟然,也果不其然。”
秀草有些尴尬地看向坐在一边的顾芷,朝苏蕊婳使了个眼色。
苏蕊婳也看了顾芷一眼,沉吟了一下,却是认真朝秀草点了点头。秀草有些犹豫似的,想要张口劝什么却面露难色,见这眉眼官司,顾芷出于礼貌便起了身,“姑娘如今大好我也安心了,叨扰姑娘一顿饭,那我便先回去。”
“不必,不妨事的,”苏蕊婳连忙出声,又朝秀草深深看了看,摇了摇头,转向顾芷,她含了歉意和一丝郑重其事,“抱歉事发突然,一惊一乍的倒让你受惊了,不过我想此事阿芷你也应当知晓,何况。”
她笑了笑,眉目高深莫测,“你也不会不想知晓。”
顾芷微微一愣,立刻想到了什么,心中也有些意动。这边秀草见苏蕊婳坚持,也就不再说什么,“顾小娘子请。”说着指向一侧的檀木雕漆嵌宝屏风后。顾芷便也顺水推舟随着秀草往屏风后站下。这屏风间有一条缝,底下却由秀草搬来的一面隔扇挡着,从里面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外面所发生的一切而不被发现。
秀草转身出去,似是出了暖阁,不过片刻回来,手上却提了一个手脚捆了绳子、口中堵了布团、跟顾芷年龄相仿的小丫头来。
那丫头穿着算是得脸的,不是粗使打杂一流。只是满头满脸的狼狈,一到苏蕊婳面前,就“啪”地跪倒在地上,一面扭动着身子朝苏蕊婳脚边蹭一面含糊不清地喃喃着。她面色涨红,嘴唇却微白,衣衫发髻凌乱,这一动,便露出脖子上看得出手掌形状的深红色掐痕。
屏风后的顾芷不由微微一惊。外面,苏蕊婳也长长盯着那道掐痕,“既然干得出毒害我的事,再灭口一个也才是她的作风。只是我没想到她会这片刻功夫都忍不过,才回去便出了手。”
秀草也道:“幸而姑娘为防万一做下了准备,也是她没料到姑娘将这蹄子关在西暖阁里,先去的后罩房翻找,动静便大了许多。不过我赶到的时候,这丫头已经昏过去了,泼了冷水又灌了热茶才清醒。那人虽蒙了头,但看样子便是苑里的粗使嬷嬷一类,并没有两下拳脚,只是膀大腰圆的,若非中了机关陷阱,足够把她掐去见阎王了。”
“她虽心狠手辣,视人命律法于无物,但与我一样不过被困锁在这小小一方浮萍苑里,行事又这么急促,想来也找不到什么万全的人选,自然也只能挑出这样的人来为她卖命了。”苏蕊婳沉吟了片刻,缓缓道。又长长呼出一口气,朝秀草点头。
秀草得了示意,这才伸手摘下布团,那丫头立刻哭喊出来:“姑娘宽宏大量”“婢子只是被差使的的”“婢子知道错了,姑娘救救我啊,有人要封我的口啊”“我帮姑娘指认她,姑娘放我一条贱命吧”……
“闭嘴,凭你还想求我们姑娘!”秀草沉着脸打断了那小丫头的哭嚎,冷声呵斥道,“萝儿,你也知道人家要封你的口,方才还敢含糊其辞、满嘴狡辩,既然想活命,先把你和她做的那些个事情,从前到后详详细细地说来,再不许模糊半分。”
那名叫萝儿的小丫头被吓得立刻止了哭,半晌,方哆哆嗦嗦吐出一句半句来。
接下来,顾芷有幸听到了一个集合虐恋情深、塑料姐妹、狗血神展开和人间真实的深夜档故事……
主人公,一个不多说是苏蕊婳,另一个,则姓阮名金屑,正是方才,那个从屋子里哭哭啼啼、神色不善跑出来的女子,浮萍苑的另一位如今正当红的头牌之一。
因为和这些从小就进来的妓子相比起来,顾芷再在浮萍苑的时间真的不算长,所以对于人称“金雀娘子”的阮金屑,除了表面的风光之外,顾芷知道的还真不多。据说她与苏蕊婳一般年纪,也是一起进的浮萍苑,只是最终没有走清倌的路,十四岁便挂牌梳弄、一举成名。
面相如狐狸媚人,身段似水蛇还柔,一嗓子动人歌喉更是被那一等风流雅士称道为“酥嗓凝玉屑,菱歌值万金”,至今依旧名声不减。她与苏蕊婳一路扶持、情同姐妹,住的“玉楼阁”也和苏蕊婳的“琼楼阁”相对,顾芷以前有时来也会见到她,两人亲密无间之举,看起来关系不可谓不好。
然而,正如同狗血文万年不变的闺蜜背叛情节,就是这么一个“好姐妹”,神不知鬼不觉的,在背后给苏蕊婳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并毫不犹豫地做了那个背后推的黑衣人。
两年前,腊月二十九,除夕,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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