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芷再次来看望苏蕊婳的时候又是傍晚。琼楼阁依旧如数日前一般沉寂,只是似乎是因为前日的一场大雨,将院落冲刷了干净,夕阳下的明窗,反多了几分通透之感。
这次是苏蕊婳传了口信请她来的。不过一进院门,顾芷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迎了上来。
数日不见,看娄兰的时候顾芷还是吃了一惊。但见她体态并无太大变化,却仿佛失了魂似的,就是还算鲜亮的那身衣裙也掩不住面色中的憔悴阴郁。全身上下一点绒花首饰没有不说。最看重的脸面上也不曾涂脂抹粉,垂眉缩肩的,整个人被一股颓唐之气笼罩着。
“你这是怎么了?”顾芷便怀疑是因着苏蕊婳失势的缘故,这一院子里的人受了排挤压榨。这污浊地儿,踩低捧高是常有的事。哪怕资源足够,但,一层层的盘剥永远不够,只看你是在哪个层次,受几层盘剥罢了。
娄兰只不答话,意思里是要避开人的样子。顾芷从食篮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芙蓉糕出来塞到她手里,才想找个地方说话,那边主屋里,却是苏蕊婳身边的贴身大丫鬟秀草走了出来。
娄兰看到秀草,目光不经意间似是闪了闪,连忙避开了身子,垂下头回身退了几步让开。
顾芷见状,也只得朝娄兰点了点头,正要上前与秀草攀谈,便见秀草神色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紧接着,主屋暖阁里传来一声仿佛什么破碎了的响动,随即是苏蕊婳的声音——声嘶力竭的怒吼。
“滚,你给我滚,别再把那假惺惺的模样露在我面前,贱人!”
顾芷闻声一看秀草,秀草面上便是一尴尬。顾芷更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正想着借口先去找娄兰,就再听屋内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水晶门帘一挑,一道杏黄倩影急匆匆地捂着脸七摇八摆却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顾芷一愣,连忙侧身一避,微微屈膝,“阮姑娘安。”
那丽人这才顿了一下,扭头朝顾芷一看。她身量高挑有致,一身杏色团花齐胸八破裙缕金贴银,只露出肩头一片白腻,同色的薄纱大袖衫裹住玲珑的身段,衬得腰身纤细如水蛇。高扬的蝶翅髻上插着十来根的云头金丝流苏,整个人仿佛在金闪闪的光华中。
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精雕细琢,下巴尖尖,细腻洁白的皮肤,十指纤素捏着一段绡丝帕子,半掩着面庞。
只见两道细眉柔柔婉婉飞入鬓间,一双微扬飞翘的杏眼明眸里点点浅泪盈盈,虽红红肿肿的,却别有一番风情万种和令人怜惜的姿态。一颦一举,说不出的妩媚风流、芳艳风尘,难怪是浮萍苑招牌之一,这般姿态,哪家公子哥儿不心疼。
秀草站在那里,瞧着她,却是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
那丽人目光扫过秀草,又停留在顾芷身上,终是狠狠瞪了一瞪,跺了跺脚,又呜咽了两声,方掩着面一摇三摆地小步快走出了院子。
顾芷后退一步低下头作闪避状,心下倒是没有什么害怕的。到底活了两世人,何况对这些沦落娼籍的女子,她也不是没有同情,就更加对她们的行为不在意了。
当下看了秀草一眼,见她仿若未闻般伸过手来,也就只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将篮子递了过去,跟着她一同往主屋中去。
一进房间,陈设依旧。不过这次服侍的人都各在各位,虽有些懒散,但到底让室内多了些人气,秀草一挥手,便如蒙大赦,纷纷退出了堂屋,四散回了各自的下处。
不过寂寥似乎并没有因此减少,甚至多了些莫名的肃静。最后一个丫鬟收拾出一簸箕色彩斑斓的器皿碎片从两人身边经过出了门。不用人让,顾芷打起帘子,一进门显眼处的一对磨砂琉璃插瓶少了一只。
暖阁内,依旧只有苏蕊婳一人独坐在榻前。她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面色却是平静如许,几乎想不出来方才曾撕扯吼叫过。面前设着的几案上铺设丝垫,想来是未用完晚饭,一方小小的托盘里,精巧的银碟和银碗里分别是四菜一汤——
炒黄瓜酱、水磨年糕炒笋片青菜、油煎夹丝豆腐、蒸的珍珠丸子、红枣桂圆煨鸡汤,都只浅浅动了几口。还有一盏子燕窝粥搁在那儿,也只下去了一半。
苏蕊婳还在望着窗外出神,秀草轻轻咳了一声,才微微转过头。顾芷瞧出她面上并无泪痕,反而仔细梳洗过,长发虽披散无一丝装饰,精神却好了许多,那一股出尘的气质越发明显。
只是额头上的纱布拆了一些,一道莫约铜板直径的狰狞伤疤在左额上,从眉骨延伸向太阳穴。这许多日竟还没好透,深红的颜色与苍白如青玉的肌肤衬托起来,犹如雕琢绝佳的美玉兀然有了瑕疵,这样生生地破坏了美感,甚至格外得唬人可怕。
这样的苏蕊婳,便是好了,只怕是再也不能成为浮萍苑的摇钱树,甚至不能再出现于人前……不过,顾芷想了想,这莫约不是坏事。若非伤在了面上,只是身子骨受了害,苏蕊婳更大可能的结局是被贬为普通的妓子迎宾侍酒,榨干最后一点价值了。
“实在失礼,耽搁了些事,晚食还未用完,”这边,苏蕊婳终于动了动面色,先朝顾芷微微躬身一礼,面上带了些惭愧,“却不好叫你跟我这病人用一碗菜——秀草,再整治一份晚食来给顾小娘子。”
顾芷还要推辞,一旁秀草便先开口道:“都是方才一道烧好的,不过温在厨下,并不单独耗费力气。”
苏蕊婳也点头:“虽是大锅饭,总不能让你在一旁干瞧着。”
见这主仆二人坚持,顾芷只得上前在案几另一边坐了。
不多时,秀草便取来一只食盒,罗列出几样菜到案上顾芷这一边——寥寥几道菜,却都还精细。除了与苏蕊婳相同的几碗几碟,另有一笼屉的烫面攒馅蒸饺,饭则换作普通的粳米。顾芷带来的金镶玉板糕、枣泥山楂酥饼、五彩果泥糕则被安置在两人中间。
勉强吃了两勺燕窝粥,苏蕊婳便先开了口,清冷的声音里难得有几分温和,却还诚恳:“未多谢过你,这几日用度苛减了少多了。”
“哪里,是夫人心善,”顾芷倒有些吃惊,忙道。
“夫人?”苏蕊婳微微一愣,若有所思片刻,随即露出一丝笑来,“也是。对了,你怎么与夫人有了关联?”
顾芷见她神色不同寻常,不由有些奇怪:“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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