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吉忽然间被打动了。

从此,他格外看卫陵一些。

宋吉躲在树上,看着卫陵在小院读书、写字、练武,没有半点可疑之处。

可正是这太过正常的卫陵,让他琢磨不透。

宋吉心坠着有千斤重。

卫陵,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宋吉刚从卫陵那边出来,就受到命令,让他去查顾家兄妹。

宋吉考虑半晌,还是决定质疑一下圣明的天子。

“陛下,臣查过,顾氏兄妹和卫陵并没有关系,他们应该不是幕后指使之人。”

殷衢却说:“知道了,”他沉吟,“查关于顾氏兄妹的一切。”

宋吉满头雾水地下去。

他将顾家兄妹的所有都调查了一番,倒真的发现一点特殊之处。

比如说,这普普通通的一家许多年前竟然被人差点灭门,至今报官无门。

比如说,这顾妩娘曾被永宁侯纳为小妾,却几次番逃跑。

但宋吉仍然没有看出来顾家兄妹哪里需要被陛下注意到。

因为不知道殷衢需要什么,宋吉写得事无巨细,然后将厚厚一沓纸呈给了殷衢。

殷衢收到这一沓纸后,一个下午没有出门。

张福山担心不已,敲了敲房门:“陛下?”

半晌,里间传出声音:“进来。”

张福山走了进去,屋内门窗紧闭,透光窗棂的光照在殷衢的半边脸上,张福山仿佛看见他脸上似悲似喜的神色。

然而当殷衢站起来时,张福山觉得自己方才看错了。

圣上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让人看不出半分情绪。

殷衢伸出指,抽出一张纸来,扬起。

张福山走上前去,接了过来,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的是顾家灭门案的事情。

殷衢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张福山凝神一看,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然后他瞳孔一缩,看到了上面所记载的日期。

张福山失声道:“这是……长乐公主出生的日子。”

他想到了宫隐约关于长乐公主身世的流言,一下子联想到了一些骇人的东西。

张福山想都没想,开口道:“若公主不是公主,陛下可以顺利成章地将她留在宫里……”

殷衢深藏心的心事,作为贴身太监的张福山当然是知道的。

先前,这是禁忌,是不详。

于是张福山也理所当然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张福山激动之时,忽地看到了殷衢的神情。

他拧着眉,面色沉凝。

却像是面对着难解的天:“若这是明鸾的身世,朕倒不知道,是否该让她知晓。”

应当徐徐图之、徐徐图之……

张福山屏息等待天子的决断,沉吟半晌,殷衢终于说道:“此事,暂且压下,一切事项,勿要让公主知晓。”

殷衢将张福山上的纸张抽了出来,他低垂着眼睛,在沉思着,指微微用力,将那薄薄的纸张一点一点压成一个纸团。

他追寻已久的真相……就快水落石出了。

他果然没有错。

无需再背负什么枷锁。

张福山俯首称是,低头的时候,似乎看见织青金袖襕,殷衢的指隐没其,微微颤抖着。

殷明鸾身世一事暂且按下不提,宋吉对卫陵的监视忽然间有了进展。

宋吉对殷衢禀报:“就在昨天,有人和卫陵接触,只是他逃入人群,属下无能,没有辨认出。”

殷衢拧着眉心:“继续探,恐怕这几日就会有动静。”

卫陵坐在凉亭里,已经是冬月,他却在漏风的亭子里一动不动。也许只有冷意能让他理清思绪。

般若教的人找到了他,如同恶鬼一般再次威胁他义父义母的命。

他说殷衢已然对他有了戒备,根本不能下,郭常却狞笑道:“你可以见到殷明鸾吧?”

“选一个,殷明鸾的性命,或者你义父义母的性命。”

“你不沾血,如何能够为我们做事呢?殷明鸾的性命,就是你的投名状。”

卫陵握紧了的剑柄,眼神狠得发亮。

转眼已是隆冬季节,卫陵忽然邀殷明鸾出门。

殷衢沉沉看着殷明鸾,脸上流露出不认同的神色。

殷明鸾穿着毛茸茸的狐裘斗篷,衬得整个人粉雕玉琢,唇红齿白。她头上点缀着些许绒花,看起来暖和又俏皮。

殷明鸾从斗篷下面探出一只来,晶莹如玉,指甲粉白圆润,指节修长,指飞舞间已经在斗篷上打好了一个结。

她边系边说:“皇兄放心吧。”

“况且,”她稍显犹豫地说,“卫陵一直没有行动,这次会难得,在这种时候,那险恶之人一定会盯着卫陵,只有我去,才抓住他。”

她不明白卫陵在执迷不悟什么,在卫陵犯下更大的错误之前,将幕后之人抓出来,才能够救下卫陵。

殷明鸾拿着马鞭走了出去,殷衢轻声喊道:“宋吉。”

宋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半低着身子等待调遣。

殷衢吩咐:“跟着公主,若有意外发生,保护公主是第一要紧事。”

“是。”

时隔几个月,殷明鸾终于见到了卫陵。

卫陵背靠着一棵树,散漫地抱着胳膊,目光悠远地看着远远骑马而来的殷明鸾。

殷明鸾拉了缰绳,将马拴好,一步步走了过去。

卫陵也走了过来。

殷明鸾觉得卫陵有些不一样了,却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卫陵直直走了过来,大大咧咧地牵住了殷明鸾的。

殷明鸾想要缩回,却被卫陵死死钳住。

她想起那日卫陵藏在黑暗的脸,开始有些害怕。

卫陵露出了然的微笑,其带着些许的恶意:“你害怕了?”

卫陵眼睛死死盯着她,似乎如果从她眼看出一丝的动摇,他就会做出什么不可预料之事。

殷明鸾强撑着摇头,不想让卫陵看出她的真实情绪。

卫陵拉起殷明鸾的,往唇边轻轻呵了一口气:“为什么这样冷?”

殷明鸾不由得往后看了一眼。

树林里似乎隐藏着人,殷明鸾不太确定,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她知道殷衢会派人跟着她,希望能够在这次抓到幕后之人。

卫陵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我们跑吧。”

殷明鸾一愣:“什么?”

卫陵拉着她的,已经开始大步跑了起来,将殷明鸾拉了一个趔趄,他爽朗地笑着,像是很久没有这般畅快。

“像不像我们小时候,那时候我就是这样牵着你的,躲开世宗陛下派来跟着你的小太监。”

殷明鸾被他的笑感染了,也弯着眉眼笑。

卫陵拉着她跑到了河边,停下了脚步。

河水已经凝成一块,千里冰封。

卫陵说:“小时候,你最喜欢冬天这个时候。”

殷明鸾小声说道:“我在冰上走啊走,这时候,你就会皱着眉,害怕回去挨训。”

卫陵却说:“我不是害怕挨训,我是害怕你掉下去。”

卫陵牵着殷明鸾要往冰上走,殷明鸾退缩了。

她笑道:“我小时候不懂事,饶了我吧。”

卫陵不为所动:“放心,我在。”

他像是在开玩笑般说道:“若你掉进河里,冻死了,我就下去陪着你,冰天雪地的黑暗,你我两人,在一起。”

殷明鸾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和卫陵一起站在河水央,她听见卫陵方才说的话,带着些奇怪的温柔,不是卫陵寻常的语气。

殷明鸾此行是为了诘问卫陵的动,但是她放眼看了看周围空无一人的冰封河面,再看卫陵静静握着的,只觉现在不是最好的时。

卫陵向前走了一两步,忽然转过头来看殷明鸾:“殷明鸾,愿意为我死吗?”

殷明鸾有些惊恐地睁大了眼,她佯装镇定道:“卫陵,这里风好大,我们回去吧。”

卫陵似乎有些黯然,然后他又问道:“那么,殷明鸾,愿意和我一起死吗?”

殷明鸾再次尝试抽回她的,却依旧失败。

她感到自己的笑容都有些僵硬起来:“卫陵,不要开玩笑了,是被风吹着了吗?我们快回去吧。”

卫陵沉沉道:“你不愿意。”

“是,我不愿意,”殷明鸾的声音因为冷而有些颤抖,“卫陵,你太莫名其妙了。”

卫陵沉默不语。

殷明鸾豁出去了,沉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密谋杀害皇兄,你今天带我来,是想要杀我吗?告诉我卫陵,你和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卫陵冷笑:“深仇大恨?”他的声音比猎猎北风还要冷,“我当然不恨你们,我怎么会恨你们?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他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我们是世间最亲近的人,怎么会恨?”

殷明鸾拧着眉头,她开始觉得卫陵在呓语,然后她忽然电光火石地想到了些什么,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你,你就是……”

卫陵“呵呵”直笑,那笑声像是卡在喉咙里:“你知道了?”

卫陵握住殷明鸾的,将她稍微扯了起来,他道:“你抢走了我的一切,殷明鸾。”

卫陵的面孔离殷明鸾极近,殷明鸾只感到冷气吸进喉咙里,肺腑都在痛,她浑身发抖。

她刻意不去想那流落民间的真正皇子,就是因为她害怕看到这种质问的眼神。

她夺走了别人的人生。

而那个人竟然是卫陵。

将近十年里的每一天,卫陵是怎样看着她与李贵太妃母女情深的,是怎样看着皇位上的天子的?

卫陵盯着殷明鸾逐渐苍白的脸色,终于移开了眼。

他像是妥协了一般。

他不愿意再和殷明鸾多说,松开了抓住殷明鸾的。

或许,他只是简单地打算放过她。

殷明鸾摔倒在地,他听到了声响,却没有回头。

然后,他听见了微弱的呼声:“救命……”

他猛地回头,没有看到殷明鸾的人影。

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窟窿。

卫陵浑身冰冷,他急急跑了过去,感到心慌意乱:“殷明鸾?”

也许,他并不恨她。

他伸出去往那刺骨的河水摸去,却什么都没有捞到。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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