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方虎视眈眈之下天子车马终于到了怀庆府。

殷明鸾一路走来,时时遇见因黄河水灾而逃难出来的百姓,但是没有一个地方比怀庆府更惨。

天子车马一到殷衢没有休息,立刻脚不沾地处理起政事。殷明鸾也不闲着,她每日施粥布善,散发草药,余下的时间就是带着王陵朗四处治病救人。

这次瘟疫来势汹汹以往的方子都失了效。这些灾民身子弱,没有尽快好起来,缺一顿少一顿的,一条命就那样没了。

殷明鸾每日心焦地看着瘦弱的妇女孩童因瘟疫而去世心祈祷王陵朗早点开窍。

转眼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黄河汛期已经过去连绵的暴雨缓了下来,一场秋雨一场寒怀庆府的日子虽然艰难可依旧在默默地过着。

这两个月里殷明鸾一直没有见到殷衢,怀庆府的事情乱如麻,殷衢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这天殷明鸾回到行宫见行宫里仆从一个个面容整肃行动间有股伶俐的精神气儿。

殷明鸾偏头一望玉秋,玉秋解答了她的疑惑:“陛下回来了。”

殷衢此次南巡宫服侍的人带得不多当地官员用宅邸改造了行宫又买来不少家世干净的仆从。

这些人从来没有见过圣颜的怪不得如此激动。

殷明鸾突然听到殷衢回来,沉沉的心轻快了些。

殷明鸾在殷衢不在的日子里,很担心他。

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殷衢并不恪守这条原则。在路边遇到晕倒在地的生病孩童,殷衢甚至亲自将他抱起。

当时随行的一众大员脸色煞白,生怕让天子染上恶疾。

殷明鸾听到这个消息吓得要命。

虽然她自己也不避讳病人,可那是因为她有王陵朗这底牌在啊。

殷明鸾脚步轻盈地走到书房。

时正好,这时候没有大臣来找殷衢,他只是在和张福山说着话。

殷明鸾一进来,张福山就退了下去。

殷明鸾眼带着光,带着笑容,可殷衢却沉下了脸。

“长乐,朕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怎可胡闹?”

殷明鸾被吓住了:“怎么是胡闹?怀庆府的人都夸我有德行。”

殷衢叹了一口气,走近一步,伸出从后摸到了殷明鸾的头发,将她按在自己怀。

“朕定要罚玉秋檀冬,尤其是王陵朗,他们怎么能让你和病人往来,你若是……染上疾病,朕定不会饶恕。”

殷明鸾感到一颗心被填满,她歪了歪头:“可是皇兄,你是天子,你都不怕,我一个于社稷无用的公主,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殷衢沉默半晌,殷明鸾以为他无话可说了,却听见他声音极轻地说:“你对朕来说……很有用。”

正是难得的静谧时刻,屋外,王陵朗却嚷了起来:“公主!我知道了!我鼓捣出来了!”

殷明鸾从茫茫人海将王陵朗这颗沧海明珠挖出来,距今已经有个月了。

这个月里,王陵朗的大多数表现甚至比不上太医院里的药童。

但是个月后,王陵朗一鸣惊人。

他的方子药到病除,救活了无数贫民百姓。

怀庆府的人都叫他医圣。

但是怀庆府的人更感激的却是殷明鸾。

在王陵朗在怀庆府默默无闻的时候,怀庆府的人惊觉,那个每日施粥散药的贵族女子,竟然是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不远万里来到怀庆府,亲自照料病患,不顾自身安危。

甚至医圣王陵朗就是长乐公主特意寻来的。

在王陵朗研制药方的时候,长乐公主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倾力相助。

没有长乐公主的话,不知要死多少人。

许多怀庆府人默默在家为殷明鸾供奉起了长生牌位。

殷明鸾知道后,有些哭笑不得。

怀庆府的情况一天天好转起来。

殷明鸾有了更多的闲时间去找顾家兄妹说话。

虽然殷明鸾没有证据,但她觉得顾家兄妹可能是她的真亲人。

顾封和顾妩娘同样是这样想的,他们隐约知道了殷明鸾如今的身份,不敢贸然说破。

天气渐渐转凉,顾封在院子里煮上一壶热酒,顾妩娘在厨房里忙个不停。

桂树下,花开得浓烈。

顾封讲起了他小时候的事,讲到父母时,神情既温柔又哀伤。

殷明鸾问道:“你说当年家出了一场意外,是什么意外?”

顾封看了一眼殷明鸾,殷明鸾是天真的,眸子还带着光芒,不似他和妩娘,被痛苦和无法宣泄的仇恨填满了眼睛。

顾封于是含糊说道:“是一场病,父亲母亲都因为那一场病去了。”

殷明鸾目露哀伤地看着他,顾封讲到动情之处时,殷明鸾忍不住伸出来,握住了他的。

殷明鸾心明白,顾封十有就是她的亲哥哥。她紧紧握着他的,说道:“哥哥……顾哥哥,你不要伤怀。”

殷衢就是在这个时候漫步走过来的。

如今怀庆府情况已经大好,连殷衢都有闲空歇息一下,他在行宫园子里转了两圈,没有看到殷明鸾。

一问之下,他才晓得殷明鸾和先前在路上救过的兄妹在一块儿。

等到他信步来到顾封所住的小院子门口,看清楚了顾封的长相,他淡然不起来了。

没人告诉他,这个殷明鸾殷勤探望的顾封,是一个堪比宋玉潘安的美男子。

顾封的容貌,是可以用一个“美”字概括的,身材颀长,面容比女子还要精巧。

殷衢从院门外看过去,只见殷明鸾背对着他,微微仰着头,似乎是带着倾慕的样子。

她的更是搭着顾封的不放,两人脉脉无语。

张福山在殷衢身后站着,他根本没有瞧见殷衢的表情,但一看殷衢停下脚步,再一看院对坐的两人,一下子心提到嗓子眼。

张福山一遍扯着嗓子叫:“姑娘。”

一遍快步走过去,坐在了两人间。

殷明鸾一回头,这才看见了殷衢。

她的心也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她慌忙看了一眼顾封。

顾封和她的长相也是有几分相似的,不过因为他是男子,一般人都看不出这种相似。

殷明鸾心祈祷殷衢不要看出来。

她回头看殷衢的神色,见他眸光沉沉,殷明鸾的心就不由得要停跳两拍。

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殷衢走了过来。

张福山乖觉地让开位置,殷衢顺理成章地坐到了殷明鸾和顾封间。

顾封这个时候已经晓得殷衢的身份,不过看殷衢和殷明鸾都没有空给他表明的意思,略显拘束地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张福山。

张福山对他摇了摇头,带他往后退了一步。

殷明鸾顿时觉得张福山实在是一个大好人。

赶紧把顾封带走吧,免得生了什么差池。

可是殷衢却突然开口道:“顾封留下。”

顾封不动了。

殷明鸾蔫了。

殷衢为自己斟酒,对顾封态度自然,说道:“你也坐。”

顾封暗想,天子果然同怀庆府人说的一样,待人亲和,爱民如子。

爱民如子的殷衢接着问候道:“你们方才讲什么事?”

殷明鸾和顾封对视一眼。

方才所讲的事,既不是事,也不能向殷衢提及。

殷衢见殷明鸾和顾封两人目光交接,不由得沉下了脸。

正在这个时候,厨房里忙活的顾妩娘端着一碟才炒好的菜走了过来:“兄长,殷妹妹。”

然后她看到了殷衢和张福山二人。

顾妩娘将菜放了下来,愣愣地站着。

她猜测出了殷衢的身份,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殷明鸾愈发紧张起来,她和顾封的长相倒不是十分明显的相似,但顾妩娘和她不是一星半点的像。

殷明鸾提着一颗心看着殷衢,却发现殷衢对顾妩娘的出现没有在意,他根本就没有看顾妩娘。

倒是张福山,一见顾妩娘出现,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张福山开口缓和气氛:“顾家兄弟和我们姑娘认识多久了?”

顾封说道:“殷姑娘在我们前往怀庆府的路上救了我家妹子,那是个月前的事了。”

顾妩娘接口:“不过在我们心,殷姑娘和我们亲妹子一般。”

顾封抬头看了一眼顾妩娘,用眼神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亲妹子?

殷衢听了这话,看了一眼顾封和殷明鸾两人,沉吟半晌。

若是殷明鸾把顾封当做兄长,似乎就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但他转念一想,若殷明鸾把顾封当兄长,那他殷衢算什么?

殷明鸾看着殷衢沉思,心惴惴不安,急忙一抱殷衢胳膊:“兄长,我们不要打扰他们兄妹了,走吧。”

殷衢莫名感到被讨好了。

一个是“我们”,一个是“他们”。

亲疏界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于是风也温柔起来。

“走吧。”

殷明鸾送走了殷衢,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竟然有种死里逃生之感。

另一边,张福山跟着殷衢走近书房,殷衢将发冠取下,伸往边上一递,张福山却迟缓了一瞬,没有接。

殷衢皱眉看他,却见张福山一激灵,作势要跪,口喊着:“奴婢死罪。”

殷衢心情好,倒也没有怪罪他,看了一眼张福山,觉得他心有事在琢磨。

他问道:“你想着什么,差事都不仔细。”

张福山欲言又止,终于说道:“奴婢觉得,那顾家兄妹二人,竟然和长乐公主长得十分相似,尤其是那顾妩娘,简直是一个模子捏出的两个人。”

殷衢猛地转身。

他回想着顾封的容貌和一瞥之下顾妩娘的样子,仿若就要触到那个他久久探寻的真相。

他薄唇开阖,轻轻道:“让宋吉过来。”

宋吉自上回以来,时刻派人盯着卫陵的行踪,只是许多天过去,他没有发现行踪可疑的人找上卫陵。

虽然不应该,宋吉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宋吉还记得卫陵小时候的样子。孤僻自闭,但他不是一个惹人厌的孩子。

锦衣卫训练之时多有残酷之举,有时候宋吉看着那些孩子沾着鲜血的麻木的脸,都有些心惊。

锦衣卫虽然是天子之刃,但更是社稷之臣,而不是侩子。

就是在这个时候,宋吉看见,往日他最不喜的卫陵将自己的口粮偷偷喂给了受伤的小兽。

卫陵在平日的试炼时,总是有着与年龄不同的冷血,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死袭击自己的猎物。

他总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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