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不欲生。

无尽的痛不欲生。

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再次发力之前,花菊对元和说,我求你,求求你帮我。

通常第一个出来的艰难,第二个应该会顺利一些,可花菊却更加艰难,费尽周折,宫口大开,孩子一点都没有出来,花菊奄奄一息,再没力气。

“怎么样了?”花菊虚弱地问。

“孩子没出来。”

花菊歇了一会,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元和,你,拿刀……拿刀划开肚子,把孩子,孩子拿出来。”

以命换命,这是母亲天性吧。元和没有一点惊讶,神色悲怜。

花菊还在断断续续地说:“别怕,你,读书好,是生是死都谢,谢谢你。”

自从认了黑龙做大哥,黑龙就常常叫教导主任和副校长带元和去私房菜馆吃饭。

元和推迟不过,顺水推舟给小学生辅导功课。小学生的学习成绩大幅提高之后,黑龙常常在外夸耀自家的孩子,时间一长,朋友亲戚还有小学生的同学的家长都知道了元和这号人物,纷纷向元和抛出橄榄枝。

副校长和教导主任不肯,奈何元和手上没钱,只好筛选了几家基础还行给钱又多的初□□课的辅导,还可以帮助元和加深记忆补缺补漏。

初三那年的中考,一向作文离题的元和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了临江一中,声名大振,一个暑假赚的盆满锅满,学校发的奖金,区里发的奖金,市里发的奖金还有蜂拥而来的各种家教辅导。

上高中后元和没有再去兼职,高一上学期期中考后,元和因为生物成绩优异进了实验班。

实验班里收的都是一些竞赛的苗子,数学,化学,物理,生物。只要拿到全国赛的冠军或者在国际赛上得奖就可以被重点大学提前收录,如果想参加高考,还可以获得名校的降分,少则二三十,多则五六十。

虽然生物处在竞赛鄙视链的最底层,可高考的战场上,多一分就等于杀过了千军万马,多几十分,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知道元和进了实验班,黑龙还专门号召亲朋好友给元和办了一场开学酒(即开始学习)。

花菊怀孕后,天天懒在家里,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听教书的老公实时播报元和的状况,几个月下来,花菊可能比元和的班主任还要熟悉他的生物成绩。

她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刚才那么艰难的情况下元和帮她接生了一个孩子,已经不知道多么勇敢多么无畏了。可是现在她毫无办法,她的孩子,她快八个月大的孩子,和她血肉相依的孩子,前几天还在她的肚子里拳打脚踢的孩子还在腹中啊!

花菊乞求地看着元和。

元和仍旧跪着,一双鲜血淋漓的手放在花菊的腿上,挂着一点点小小汗珠的长睫下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花菊,深邃的眼睛里仿佛一片墨色的海,藏着很深很广的悲伤。

他低下头,俯视着花菊高耸的肚子,清醒又麻木。

父母离异后,有一段时间,为了寻找一个答案,元和走过许多寺庙,佛堂,教堂。可他不信神佛。心不诚,这也许就是他走遍山川却找不到答案的原因吧。

曾经在高原遇见许多转山的朝拜者,一路叩首,叩几百个,风雨无阻,虔诚,蹒跚,肃穆,坚定,不弃。同行人震撼,敬仰,纷纷跟随,那时元和却没有加入转山的队伍中。年纪尚小的他想着,都说我佛慈悲,我佛若真的慈悲,为何不免去众生的苦痛,三跪九叩求不来慈悲,香火供奉求不来佛祖,这漫天神佛到底有何意义?

人性教元和做事,生活教元和做人,至始至终这十几年元和没有信仰,他一个人也能好好过,不需要任何外在内在的力量。可现在,眼下这困局,他解不了。

从前不知道,怎么会病急乱投医。

从前不知道,什么叫初闻不识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从前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句话叫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明白这道理。

元和沉默,花菊凄惨一笑,满脸苦涩:“是不是我杀生太多造了太多杀孽,报应啊。”

元和会给寺院添香火钱,遇到化缘的和尚也会送一顿斋饭,还曾经帮忙修过庙宇,他不迷信,可他和很多心中有信仰的人相处过。

人什么时候才会想到报应呢?是陷入穷途末路的境地的时候,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是无力对抗命运想要放弃的时候。

这是命运最后的通碟,花菊显露出缴械投降的迹象。

“你是养猪的,又不是开屠宰场的,造什么孽呢?副校长执教十几年,桃李满天下,培养出的好学生不知道有多少,这是多大的功德。冥冥之中若有天意,哪怕是报应也是福报,你是他最亲的家人,一定报在你的身上,保佑你们平平安安。”

“杀猪卖猪是市场需求,没有什么报应,不要乱说。”元和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否定道,正在握刀的右手却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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