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冯啊老冯,想不到区区一点小事,竟然惊动了你们左军衙门。今上这回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燎侯府内,严巫阳将双手拢在袖中,笑眯眯地看着眼前那位面白无须的蟒袍中年说道。
此人正是今早刚刚率部进城的钦差冯嘉瑞。
“小事?只怕这种话,满天下也就你这胆大包天的老妖怪敢讲出口!”听到严巫阳那阴阳怪气的腔调,冯嘉瑞立时张口笑骂,“一个将军,两个校尉,两个司马,加上合计五百一十八件对不上账的军器,其中还有四十二件让人拿去劫了囚……咱家若再不动弹动弹,那可就真该死了。”
“不愧是左军衙门!你老冯前脚才到,就已将事情摸得如此清楚。”严巫阳嗤道。
“左军者,鸭之雅称也。前人有诗云: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你当我‘左军衙门’是白叫的不成?”冯嘉瑞一脸得意。
“看来这燎州城是该好生打扫一番了,老夫几日不动,就有耗子偷着做了窝。”
“老妖怪,你想打扫屋子,总要等客人走了再说。哪有当着客人面扫地逮耗子的?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哇。”冯嘉瑞不以为意地笑道。
“话说你身为堂堂钦差,怎么撇下老脸给人当起跟班来了?”见对方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严巫阳索性转了话题,说话间回头看向身后花厅内正与严荣对坐手谈的孟弘文,又顺势瞥了眼坪上棋局,不由得再次皱眉摇头。
说来厅内这局棋自午后开始,到现在已经下了半日有余,可对弈双方只各自落了十数子,而且始终只在一角缠斗,偏又斗得不愠不火,就连严荣那条唯一还算有些看头的黑色小龙也是半死不活,俨然一条脱了水的泥鳅,直把门外的严巫阳看得憋闷不已。
“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爷,一个圣上钦点的相公,咱家能替这二位做回端茶倒水摆棋盘的小跟班儿,这可是好大机缘。”冯嘉瑞顺着严巫阳的目光同样看回花厅棋局,嘴里轻声笑道。
“机缘?谁的?”严巫阳一脸凛然地低声质问。
“你说呢?”冯嘉瑞好整以暇地笑着反问。
“你不来,这局棋也一样能下!”严巫阳恨声道。
“咱家不来摆棋盘,这局棋就没法下。”冯嘉瑞还是一脸轻松,语气却不容置疑。
“棋盘谁都会摆!”
“却并非谁都能摆,更不能谁都来摆,否则棋局就会失了规矩,变得乱七八糟。”冯嘉瑞淡淡丢下一句,说罢也不理严巫阳那难看之极的脸色,兀自抬脚便回了花厅,去到严荣与孟弘文跟前微微欠身道:“严侯,孟大人,天色已然不早,您二位这局棋,可是下了有些时候了。”
“哦?是么?”正自长考的严荣闻言打断思绪,转脸看了眼外头,随即颔首道:“唔——是有些时候了。孟大人好耐性,竟能与老夫耗到此时。”
“严侯才是好定力,明知弘文是个臭棋篓子,却还是心平气和地忍了这么久。”孟弘文展颜笑道。
“孟大人说笑了。你要是臭棋篓子,那这天底下还有会下棋的人么?”严荣佯作不忿地斜睨孟弘文一眼,“真当老夫不知你今日一直有意让棋?”
“严侯哪里的话?谁不知您老精于此道,堪称当世国手,弘文早已自知取胜无门,这才故作洒脱,聊以遮羞罢了。您老又何必说破?”孟弘文拱手笑道。
“你啊你啊——”严荣摇头大笑,忽然话锋一转又道:“说来孟大人也是有心了,百忙之中还不忘挂念老夫,特意拨冗来此陪老夫下棋解闷儿,不像老夫家中那两个不成器的小辈,平日里一心只知胡闹,搞得城里乌烟瘴气,着实给孟大人你添麻烦了啊。”说罢,严荣再次拈棋落子,为自己那条黑色小龙长了一手,棋风却已有了变化,竟如画龙点睛一般,令原本半死不活的小龙陡然勃发生机,更显腾云之势。
“您老也说是小儿辈贪玩胡闹了,何来‘麻烦’一说?反倒是弘文才疏学浅,这几年治政无方,没少让您老费心,尤其这眼下灾情——”孟弘文说着话,只随手落子一扳,便将严荣那条昂首抬头的黑色小龙轻易打落云端,重又陷入萎靡,“说来不怕您老笑话,弘文原本苦于手中缺粮,正是无计可施,直到想起左威卫还在驰州,这才提笔修书,厚颜请杨大将军出手相助——”
“那他答应了么?”不等孟弘文说完,严荣已插嘴问道。
“倒是不曾拒绝,只不过——”
“不过什么?”
“杨大将军回信称‘筹粮好说,送粮难为’。”
“原来他还知道规矩!”严荣闻言冷笑。对于孟弘文给杨开世写信这事,严荣早已知晓,但他的反应却并不像田知棠以为的那样紧张,毕竟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左威卫去驰州只是奉旨平乱,倘若身为主帅的杨开世真敢擅自派人去做朝廷军令以外的事,皇帝会立马派人砍下他杨大将军的脑袋。那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其实是世间最大的谎言之一,也不知有多少古今名将被这句谎言骗得身死族灭。在兵权这件事上,即使最大度的帝王都会变得无比小肚鸡肠,没有人能比严荣对此更有体会。
“好在冯监来了。”孟弘文对冯嘉瑞拱了拱手,又转回严荣笑道:“有冯监相助,这送粮一事也就不必劳杨大将军了。”
“既然如此,孟大人还有什么需要老夫出手相助的?”严荣问道。
“严侯明鉴,这赈灾之难往往不在灾时,而在灾后。”
“是这个理。”严荣点头同意,“所以你想怎么做?”
“弘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以工代赈最为可行。”
“据老夫所知,如今州中河道早已整修完毕,各处矿山也不缺劳力。到底是什么工,竟能容下城外这数万灾民?”
“老鸦岭栈道。”
“你要重修老鸦岭栈道?”饶是严荣素来城府极深,此刻也忍不住变了脸色,一双锐目连连闪烁,迸射出冷冽渗人的寒芒。
“不只重修,还要加以拓宽。”孟弘文好像看不到对方那令人惊惧的眼神,依旧微笑不减地说道。
“拓宽多少?”严荣再问。
“能容四马并行。以眼下灾民之众,加上驰州那头届时也会全力配合,预计一年之内可以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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