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他的剑也要出鞘了?”黑袍壮汉再问,说话间脸上竟闪过一丝惊喜。

“霜降,气肃而霜降,阴始凝也。阳为生,阴为杀,履霜而至,他这次回来,本就是要杀人的。多这几个不多,少这几个不少。”李凤桥颔首道。

“所以你才约我来此见面?”

“是,所以我才约你见面。关于田知棠回来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当年田少游拔剑龙吟七千里,既杀寒了许多人的胆,却也撩拨了一些人的心。”黑袍壮汉似乎答非所问。

“你是后者?”

“我当然是后者。”黑袍壮汉微微颔首,忽又神色转冷沉声道,“既然那小子已决意如他爹当年一般锋芒毕露,我又岂能再次错过?”

“确实不能,毕竟——”李凤桥看了眼对方略显斑白的鬓角,“几年不见,你终于也老了。”

黑袍壮汉原本熠熠生辉的目光突然一黯,线条如刀削斧凿般硬朗坚毅的脸上也浮起浓浓萧索,待极目远眺一阵,又抬手摸了摸略显斑白的鬓角,他才深吸口气,以一种令人莫名心酸的语气再度长叹。

“是啊,我终于也老了啊。”

见对方如此,明明算计得逞的李凤桥心中却无半点喜悦,反而有些感伤。

只因这黑袍壮汉名叫岳知峰。

“武道崑岳,唯我知峰”的岳知峰!

李凤桥的年纪是比对方足足大了一轮有余不假,可他深知令自己皓首白眉的只是岁月,令对方鬓角染霜的却是寂寞。

自从白衣剑圣段白衣藏锋绝壁之下、问道山野林泉,岳知峰就已是公认的当世武道第一人,再没有人能做他的对手,也再没有人敢做他的对手,于是他只能与寂寞交锋,却始终无法战而胜之。

寂寞催人老,高处不胜寒。

“唯草木之凋零兮,恐美人之迟暮……世人常叹美人迟暮,却不知与美人迟暮相比,英雄白头才是这世间最令人唏嘘扼腕之事……”李凤桥闭起双目,情难自禁地喟叹道。

“想当初,我本一柴门稚童,只因机缘巧合,得见宋星禅于紫气楼前令武林群雄莫不雌伏的气派,这才起了要与之一争高下的豪气。怎料我学艺未成,曾无敌天下十六载的紫气楼主便被武四营诸将乱刀分尸于他的紫气楼前。”岳知峰又道,语气里满是恨意和自嘲。

“好在还有个‘望川流而太息,自此一朝顿悟,以剑道窥天道’的段白衣。”说到此处,岳知峰神色一缓,露出些许笑意,只是这笑意一闪即逝,又化作骇人的狰狞,“可是不等我刀法大成,他竟藏锋归隐!”

“再后来,田少游一怒拔剑龙吟七千里,我却因远在周戎,又与其失之交臂!”岳知峰越说越怒,怒火灼燎间,突然以手作刀向天一挥,澎湃劲气直贯长空,竟将半天浮云都斩为两段!

“我岳某人这一生,错过了宋星禅,错过了段白衣,更错过了田少游!造化弄人,苍天负我!”岳知峰的神色已因愤怒而几近扭曲,“我如今已五十有二,尚使天不假年——”他狠狠咬了咬牙,面颊抽动几下又道,“若毕生所求最终只落得一片镜花水月,我来世上走这一遭又有何意义?”

“但田知棠尚未神具,所以——”

“一刀,且待我先试他一刀。”岳知峰斜睨向李凤桥,竖起一根手指。

“一刀?”李凤桥闻言色变,“他如今只是心至,岂能接下你一刀?”

“你当我不知你李凤桥耍的什么心眼?到底朋友一场,非要我把话说破不成?”岳知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李凤桥道。

李凤桥老脸一红,想要否认,却又张不开口。

“一刀,就一刀。若他能够接下,我便遂了你的意思;若不能——”岳知峰的脸色突然变得如同山岩一般冷硬,“合该他死!”

将对方这句话听在耳中,李凤桥整个心立时便悬了起来。他不清楚以田知棠如今的修为,究竟能否接下岳知峰一刀,但他能够做的确实只有这么多了。

“贤侄啊贤侄,接下来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岁寒岭外,寒风卷着灰云在天际不断变幻形状。广袤疏阔的原野上,纵横阡陌如丝,曲折大河如带,黄黑相杂的大地与波光粼粼的水面令李凤桥视线所及尽是斑驳萧瑟。

天际昏暗,似有阴云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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