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不必自讨没趣,左右封知榆救命恩情,他当涌泉相报。

但也不知为何,喉间没由来升起闷气,挑了块鱼肉折腾半晌也没入口,重睦眼底浮现不耐,正待囫囵吞下随便它去,却见顾衍不动声色将整盘推至她眼前:“鱼刺已除,公主慢用。”

自父亲离世,母亲改嫁后,除偶逢应酬外,顾衍已有数年不曾与人同桌用膳。

有时从山庄结束一日习武后返家,恰逢夕阳西下,冠嘴村中家家户户炊烟尽起,独他一屋冷灶,随意裹腹后便又开始读书,倒也并无多余时间伤怀。

直至重睦入府,新婚那夜见她食之有味,欢欣雀跃,他才知那些年村中人家,原是过着这般惬意温馨日子。

重新抬著将鱼肉递入口中,重睦暗自闷气登时消散无影,还不忘相邀身边人:“顾卿辛苦,一道用罢。”

见她开怀,顾衍亦缓缓展开笑意,于灯影摇曳间,平白增添不少烟火气。

重睦鬼使神差般放下筷著,两指分别擒住顾衍双侧唇角,眉眼弯弯:“顾卿合该多笑笑,看上去就不似从前那般拒人千里了。”

指尖触及皮肤,甚是冰冷。

顾衍剑眉微蹙,覆上她的手重新执住汤碗:“交情甚浅者,无需靠近。”

话音未落,重睦已然摇头否认道:“顾卿与本宫从前亦交情甚浅,如今不也可称同袍战友。”

未待一丝犹豫,顾衍只道:“公主与旁人,自是不同。”

暖意仿佛火燎般从相携处直达心底,重睦试探般抽出手,压住恍惚,端起汤碗一饮而尽,不再多言。

热汤已空,自也无法暖手。

顾衍正欲再盛,重睦连忙摇首拒绝:“顾卿不必,本宫今日已在母妃处饮过三盏豆羹薏米甜汤。”

二者皆是寒凉之物,他不由放下汤碗,无奈侧首:“公主体内虚寒,断不可多食豆羹薏米。”

重睦对膳食寒温从不在意,捏捏手心发现比起平日极寒还要严重些,方才恍然大悟:“本宫原是为着取暖,谁知越饮越冷。”

自觉好笑,移步炭火旁伸出双手:“以后记住便是,顾卿无需太过在意。”见他不语,遂而又道:“顾卿放心,之后去到平城,成日牛羊滋补,不会再有京内这些寒凉膳食。”

“过热过寒皆于身体无益,调和为重。”

两人不多时便结束用膳,顾衍随即起身前往书房。

重睦忆起他分明说过京中公务早已完成交接,自是好奇跟了过去。

成婚半月有余,她其实仅来过顾衍书房一次,虽不算大,但贵在整洁齐整,更有典籍珍藏无数,饶是无法媲美宫中藏书阁,却也强过京中诸多官宦人家。

重睦打心底觉着自己这等粗人从来与书不合,所以眼下也不过静静立于主厅内,未敢肆意走动。

只瞧着顾衍从屏风之后搬出数箱陈旧藏物,有些甚至并非印刷而成,仅由竹简捆覆。

他仔细寻觅许久,终是挑出三本药经,置于即将带去平城的那几箱书卷之中。

重睦眨了眨眼,皱起眉心,显然看不明白如此行止。

简牍比之印刷版本珍贵太多,顾衍把它们捂得如此严实,也是看中其收藏价值。按理说应不会随意搬动,她还以为他有何重要之事,结果:“顾卿翻出这颤颤巍巍的竹简们,就为了几本药经?”

“前朝西泉散人乃不世出之名医,”顾衍重新理好衣襟,行至重睦身前,应声作答:“由他所书《典经三册》,比今世诸多药经,更为详尽妥帖。”

重睦隐约有些印象:“但当时西泉散人为雍武帝治疗头风不力,斩首示众后,《典经三册》早已不再公开发行。到我朝,更是绝迹。”

顾衍不置可否:“因是孤本,所以藏得深些。”

“孤本?!”

重睦震惊之余,慌忙劝阻他道:“那还是收起来罢,跟着大军一路奔波,万一损毁——”

顾衍不禁哑然失笑,挡下重睦疾步:“药经价值所在,即为人所用。”

即便损毁,也远比束之高阁,无人问津来得珍贵。

道理虽是这个道理,但重睦仍旧认为不至如此夸张:“这些俱是顾卿收藏,本宫年纪轻轻,身子骨硬朗得很。等到解甲归田时再行医治也不晚。”

“公主误会。”

“嗯?”

重睦正疑惑,蓦然腰间一紧,她竟直直跌进顾衍怀中。

“以故纸收藏换公主感念,”整个人动弹不得,他的低语声亦穿过骨骼入耳,比平素听上去更为低沉:“下官另有所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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