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薛大人来求我父亲,恐怕传出的,就不是这个消息了,而是薛子复惨败,北岳颜面尽失,薛子复愧疚不已,自裁谢罪了。”
“那一年夏至,薛大人背着薛子复,十六岁的薛子复已然是个少年,薛大人吃力,满头大汗,最后在林府的后门晕倒,薛子复的右手被绷带缠着,也已经被鲜血浸透,十分惨烈。”
跳动的烛火勾起了林戎梅回忆。
“薛伯伯,子复哥哥。”那时林惊影年幼,正在后院玩耍,听到动静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喊人。
林致远和林夫人赶紧吩咐人,请了府医,忙了半天,好在薛大人只是急火攻心,晕过去了而已。而薛子复,险些没保住性命。
因为林戎梅的身体不好,林家的府医医术还算精湛,家中的各种药材基本上都有,堪堪守了八九个时辰,才保住了薛子复的一条命,只是右手虽然也保住了,却是失去了知觉,恐怕以后恢复过来,也不能弹琴写字,舞剑下棋了。
薛大人醒来后,失神许久,才慢慢缓过来,对林致远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一日,小棋圣对棋翁,引得未央城中沸沸扬扬十分热闹,陛下也亲去观战,几个时辰过去了,最后一局两人还是斗的难解难分,眼看最后一招,薛子复就要赢了,棋翁却忽然发病,口吐鲜血,当场身亡。
薛子复只有十六岁,自然吓坏了,最后一子落在棋盘上了,赢了。
但是对面的棋翁却已经瞬间闭气,陛下亲自观战,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而且对方还是南域十三国的使臣,虽然他叫棋翁,可他的年纪远没有到翁公之意,这样突然在未央城中毙命,属实诡异。
之后,陛下亲命司刑部的常罡大人彻查此事,常罡是出了名的正直,颇受百官信任,奉命彻查此事之后,在棋翁的茶杯中查出了乌蛛毒,乌蛛毒毒性猛烈,又不易察觉,普通的测毒之术根本无法查出。之后的事,更加令人心惊,常罡的人在薛子复的房间里,查出了乌蛛毒。
为了赢棋,犯下命案,而且还是在当朝天子面前,谋害他国的使臣。这样的事情,皇上自然不会容忍,当即要捉拿薛子复下狱,薛子复当时自辩已经无人相信,为证清白,只好自断右臂。
薛礼心惊,动用了薛府上下所有人,才把薛子复从公堂之上抢走。
林致远和薛礼是看着薛子复长大的,自然不相信薛子复为了赢棋,会在皇上面前干出如此恶毒之事,二人也知道此事瞒不了多久,林致远当即进宫请命,要在司刑部定案之前,把这些疑点彻查一遍。
“这些事情,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霍青桑道,我当时也是记事的年纪啊。
“是,但是因为事关外使,所以在司刑部没有彻底定案之前,一切消息都不能传出来。”林戎梅看着岳楚律,轻轻叹了口气:“还有就是,常罡当时时任司刑部主审官已经有整整十三年,他的行事作风,他的为人,朝野上下,百姓之中,威望甚高,他要是说找到了实证,几乎没有人能够推翻,但偏偏这一次……”
“偏偏这一次,他说谎了。”岳楚律接着道。
“可是,为什么,常罡大人如今也还在朝啊。”
“可林相不在了,不是吗?”岳楚律冷笑一声。
林戎梅垂眸:“当年,我父亲争取了三日,彻查此事,没少受到阻碍,但是尽管困难重重,依旧发现了蛛丝马迹。”
乌蛛毒属于火性毒药,除了南域以药毒闻名天下,乌蛛毒不在少数之外,未央城中,出现乌蛛毒的可能性非常小。
林戎梅的身子差,林相为此遍访名医,也研究过不少毒药医理,亲自问过仵作之后,也带着府医前去查看了那棋翁的尸体。
那府医本就造诣颇深,采血之后,以褚石黑针验毒,最终发现,那所谓的乌蛛毒,不过是黑羽毒和红蛛毒混合制成,知道此法的人甚少,可是,司刑部的验尸官不可能不知道,因为林家的府医裴因与司刑部的验尸官裴沉师出同门。
司刑部有问题。
林相一边防着常罡和裴沉,一边和裴因继续调查,好在黑羽毒和红蛛毒虽然非常好取,但是能将两毒融合在一起,就必须要用七品瓷器,棋翁饮茶的七品瓷器,上面雕着御龙纹,是薛子复不可能有的,之后一番追查,才知道,那套七品瓷器是薛子复彼时最好的朋友,当朝的六皇子,岳楚和。
林相暗中在岳楚和手下找出了黑羽毒和红蛛毒,三天后,堪堪赶着进宫面圣,指控常罡和六皇子勾结,陷害薛子复,谋害使臣。
“皇上会相信吗?”朱泾皱眉。
“证据确凿,由不得他不信,而且皇上看到七品瓷器的那一天,就相信了。”林戎梅道:“因为他知道,在薛子复冒尖之前,岳楚和曾是所有人眼中的国手,他的母妃出身低微,他正是因此得到了皇上的宠爱,奈何薛子复一出,他连碰棋的资格都没有了。”
岳楚律听到林戎梅一番话,轻轻一叹:“六哥本来很纯良,皇家把他逼成这样情有可原,只是他谋害使臣,陷害朋友,不忠不义,本不该留在朝中,但是父——”岳楚律一顿:“但是陛下顾及皇家颜面,更不好重惩常罡,故而事情就变成了今天你们看到的这个样子。”
“薛子复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既不能说出真相,又要安抚南域十三国的麻烦,只好牺牲他一个,薛子复从此,也再不碰棋。”岳楚律叹息。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我父亲当年,就是受了常罡的第一参,才身陷囹圄,在不知不觉中,被背后的黑手,推向了深渊。”林戎梅冷冷道:“薛子复之事,只是引线,常罡只是开端,背后的黑手到底是谁,才是我要查的。”
“回回神。”岳楚律添了新茶,递给林戎梅,林戎梅眼中的冷意也消减了几分。
岳楚律道:“这些陈年旧事,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琢磨,今夜我让你们看的,就是这两件事。”
“其一,藏经阁除了地下一层之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密室,我也是在经楼的残卷中,看到了什么人留下的线索,推测找出的这个入口。我已经探查过,那时当年霍奇峰元帅的手笔,但我无法打开那个密室,这个必须要青桑帮忙。”
岳楚律看向霍青桑,霍青桑点点头,眼神坚定。
“其二,薛子复多年消沉,薛大人对他也早已不做期待,只求平安,只是他从我修缮兰宁寺开始,就频频出现在这里,着实十分诡异,让我不得不防,我已查实,他出现异常,是在与宋清河大人家的郡主宋满月定亲之后,才开始的,此举,像极了被人要挟。”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林戎梅开口。
“宋满月正是奉命迎接西府公主进城的女官。”岳楚律道。
“你怀疑,宋满月跟薛子复之间,早就有了联系,这其中还有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林戎梅道。
“不错,宋满月已经接到了西图颂儿,”岳楚律起身,从花盆底下拿出一封密函:“这是你们公主现在的居所,未央城你很熟悉,这几日例行拜礼,你是没有机会见到她的,等我们探过密室之后,再安排你去见她吧。”
几人商议了一些细节,一夜无眠,朱泾便带着霍青桑去休息,只留林戎梅和岳楚律。
“想不到,你已经查到了这么多。”林戎梅心绪复杂,却蓦然出现一丝安心,收下那密函,看着窗外泛起的天光,浅浅出了一口气。
“我曾以为,北岳的九殿下,只擅兵法,在军中才是他的天下,那年我随父亲送你出城,也只是遥遥一眼,以为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只是洪流之中的一个可怜人,不想今日,竟成了我们在未央城中行事的依靠。”
“有的依靠不好吗。”岳楚律看着林戎梅的背影,透过窗子,远处的晨雾正在浮动,他很想摸摸她的脑袋,跟她说不用再一个人扛了,我就是南域的那位面具人,但他还不能,真相明了之前,若是说了,他就没有把握能留住她了。
“有的依靠当然好,”林戎梅没有回头:“只是,我已习惯,所有的事情亲力亲为才好,当年六皇子尚是薛子复最好的朋友,却也因为一点妒忌,害得他几乎身败名裂,性命不保,最终废了一只右手,人心如此,这世界上,又有谁能靠得住呢,我父亲,霍伯伯,那些忠贞的臣子,就不会有如今的下场了。”
“该相信的还是要相信的,吃点东西先去休息吧,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尽管放心。”岳楚律递上披风,却也不敢为她披上,林戎梅道了谢。
“此后路远,九殿下多多指教。”
“林姑娘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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