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仔,叫你爸多买点好食的,好好养。”杨毅勇冲着擦肩而过的成秀信抻了抻脖。他很自觉地走出病房,给这对关系不太好的父子腾出了些许私人空间。

成秀信一如往常地迈着沉稳的步子,不紧不慢地向着病床走来。他刻意地板起脸,故意让人不好琢磨他的心思。成怀秀抿紧了嘴唇。他局促地吸了吸口中残留的苹果汁水,两侧的牙槽之间因而产生了不少小气泡,飞速地流动着“滋滋”作响。

“喏。”

成秀信抽出架在胸前的左手,递来了什么。成怀秀不明就里地伸手接过,心情忐忑。

那东西约有三指粗细,手心大小。“哒”,翻开金属外盖,内侧屏幕上显示着“06:32,9-15,星期日”。在电话卡1就位的图标旁边,并排安置着满格的电量和信号。

“哇哦……”成怀秀忍不住赞叹出声。

听李津熠说,现在市面上就折叠机最流行。虽说折叠的方向好像不太一样,但这并不妨碍成怀秀偷笑出声。他反反复复地开合着手机盖,乐此不疲。

“原先那个被当作物证扣起来了,刚好给你换个新的。”成秀信俯视着他,将手臂抱回胸前,“你不一直嫌弃那个大砖头么?”

成怀秀想起在自己得到那块板砖似的老人机时,父亲曾放狠话说要他用到死,还当着他的面用它砸烂了一包核桃。他在手心里颠了颠新手机,确认这单薄的小东西绝对不会像它的前辈一样偷偷把自己的裆坠掉。

“谢谢。”成怀秀很坦率地说了,“但是为什么选粉红色?你是不是故意不想让我拿出来用?”

“粉红色?什么粉红,这叫玫瑰金,不识货。”

成秀信打了个响指,顺势掀开腰间手铐套的盖子,挑出最新款的带链镯子挂在指尖上晃了晃。在这期间,成怀秀点开了相册,意外发现里面满是一个中年大叔的四十五度角自拍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渔获。

“和我的一套,不满意?”成秀信将手往裤腰上一插,那自信的表情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成怀秀无言以对。他本来想问成秀信是不是觉得自己疯了,但想想没必要挨那顿揍。

“回去以后不许到处说。这是个铁案,到时候出庭我替你去。”

“那那些记者怎么办?”

“老杨会处理好。”成秀信一抬手,将一只滚烫的塑料袋丢到了成怀秀的肚子上,“给,吃完去所里做笔录,下午跟我回南广。”

“什,等等!”

水蒸气一下子从没系紧的袋口冲了出来,几乎要把成怀秀的腹部烫熟。“我可是病人哎!”他尖叫着把袋子拍开,“好烫!而且我才不要去这的派出所。”

“呵,我养出来的可没那么娇弱。知不知道什么叫虎父无犬子?”成秀信端着肩看他,“我让你去你就得去,不然你自己走回家。”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简直无法沟通。成怀秀抓了刘海两下,手臂上紧缠的绷带被结实的肌肉撑开了些许。

“说。”

“我逃出来时跳过河,岸上有狗,还有人开枪。总共五发,弹夹没有压满。”他回忆着那天晚上震耳欲聋的枪声,“声音很响,不是六四小砸炮……或者那枪很可能被改装了。”

“你怎么能确定?”

“我不能,所以我才告诉你。”成怀秀在塑料袋口边扯了一个洞,掏出温度下降到适宜入口的包子,“又不是所有警察都和你一样。”

配上薄盐的蔬菜味道很好,棉被一般的包子皮裹里裹着切成细丝的圆白菜、胡萝卜和木耳,在吸干成怀秀口中的水分的同时也被他咬了一口又一口。直到发现床头柜上的水杯放得太远,成怀秀才意识到父亲已经许久没有作声。

“老爸,茶帮我——”

“你还想当警察吗?”成秀信打断了他,“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以后。”

“当然。”成怀秀说,“正因为亲身经历过了,我更没办法对别人的苦难无动于衷。”他当然乐意,如果自己故意损坏他人财物还有纵火的事情没人追究就更好。

“你可想好了。”成秀信拿起水杯,递向成怀秀伸出的手,“你省下的资源只会落到别人手里。至于别人怎么用,这就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警察这个位置更不能随便落到什么人手里。”

热气蒸腾而上,成怀秀呷了一口透明的暗棕色茶汤,舌尖品到了一丝涩意。暖湿的气流与前夜遗留的雾气交汇,模糊了成秀信在窗口前的高大身影。

“成怀秀。”

他平静地注视着窗外连绵起伏的山脉,云在半山腰盘旋。成秀信将双肘架在窗台上,握住自己的手,轻轻摩挲起左手无名指微陷的指根。

“天地有道,但此道并非道德。这个世界很复杂,太纯粹的人注定活不久。”

成怀秀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他低头看向自己握住保温杯的双手,虎口以上的金属曲面上映出了自己形变的身体与面孔。

“普普通通的走程序有什么不好?找份饿不死的工作,有能耐就去搞搞研究……哪怕一辈子都碌碌无为也无所谓,你怎么活我不在乎。我只想要你无病无灾的,不要惹事,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可是……可为什么?”

阴郁的天空掀不起清新的晨风,空气裹挟着凉意,割过常绿灌木飘摇的树梢,卷下几滴清澈的露水。成秀信的声音有些微弱的哽咽,如果不仔细听,只会把那误认为掠过窗框的风声。

“即使是我……也没有办法阻止横祸降临到你身上。”

即便蛮横而让人痛苦,父亲在用他独特的方式关照着自己,成怀秀很清楚。可是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他绝无半分打算退步。窗台积了不少灰,成秀信转过身来,用手背扫了扫袖筒。

“咳,那个。”他指了指成怀秀的胸口,迷迷糊糊地又把胳膊肘架了回去,“挺有个性的。”

自己的胸前有什么?父亲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成怀秀抬手一摸,还真捞到了几条相互缠绕的绳索。蛇鳞似的金属链与藤蔓般的丝线纠缠不清,攀附着树干一样的牛皮绳。在绳索交汇的终点,翠绿色的陶瓷链坠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这是……”

血液冲顶,成怀秀难以自制地喘息起来。他捏住链坠的中部,将鱼尾形状的末端贴向唇边,奋力吹了一口。“滴——”的一声哨响霎时间炸了出来,切开了病床前的薄雾。在四天前那个绝望的夜晚,他因赌气意外丢失的小哨子失而复得。

所有的间接线索因这一只哨子串联在了一起,记忆中那两个大相径庭的身影逐渐重合。可是有哪里不对劲,二人本质上的割裂感让成怀秀感到迷惑——他穷,可他阔绰,他温文尔雅,可他猖狂下作……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证据不会出错,所以一定是曾经的自己先入为主了。以往作出的那些判断,基于的都是些什么?哪些是确凿的证据,哪些是画蛇添足的臆想,成怀秀已经分不清楚了。

父亲和他,他们一定欺瞒了自己。或是诱使自己选择了错误的方向,或是眼看着自己走上错误的道路却无动于衷。在真正与罪恶交锋的主战场上,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了,又也许只是在自以为知情的被人利用。

“啊啊啊!!”成怀秀愤怒地抓了一把前额的头发,使着狠劲喊了一声。

自己距离事情的真相到底还有多远?为什么所有人都站在岸上,把所有的风景看得一清二楚,只有自己乘在无桨的小船之中,受困于深潭之上无边的迷雾。

“改天我带你看看心理医生,别留下什么毛病。”成秀信望着他,平淡的话音里藏了些许关切。但成怀秀只听出了嘲讽。

“老爸,告诉我。”他说,“对于金丝雀,你了解多少?”

“他我下属。”

“这个案子不归他管,是不是?”成怀秀无视了父亲的糊弄,他严肃认真地问道,“只有立案之后才能批准线人行动,可如果我没有判断失误,他在事发24小时之内就已经抵达芒林县了。”

“哦?他动作能比我还快?”成秀信扬起一侧的眉头。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赶过来的,但是我知道他没有时间对伤口进行基本处理。他头上的伤疤——唯二没有伪装的地方,他要靠那个博得信任——有四厘米长却没有缝针,伤口发炎化脓。我抱住他时仔细观察过。”

“你还抱过他?”

闻言,成秀信的脸色变了,他的目光犀利起来,聚焦到了成怀秀敞开的衣领和明显过长的袖口。

“看缝线是件橙衬衫,褪色这么严重,我还以为你从哪个垃圾桶里捡来的。”

“那又怎样,我还和他睡过,虽然他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下我跑路了。”成怀秀红着脸争辩道,“你不是想知道他的身份么?他耳朵上既没戴硅胶套也没贴粘土,形状我记得很清楚。要是你想知道,就把你现在知道的都告诉我。”

“你……”成秀信一时卡壳。但他毕竟是一位具备职业素养的专业人士,再加上长久以来对儿子的了解,成秀信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和思路,摆出一副和平时一样冰冷强硬的态度。

“我这样跟你说吧。”他顿了一顿,“按特殊侦查的规定,每个案子他有三个月时间给我合法卖命。重大疑难案件可以延长,但是他没有申请过。”

“所以……这说明他能力很强?”

“呵,这说明他越权行事!一般公民没有侦查权,不要说三个月之后了,谁知道他三个月以内干了什么?连平时有没有接私活都不好说。”成秀信撇过头,“我看他和那些抓小三的蛇鼠一窝,唯一的优点只有义务劳动……哦,还有年末时很好用。”

“所以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成怀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个普通人,死掉了也不会被人缅怀,他没义务做出这种牺牲。”

“有什么不好?我们都得到了想要的,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成秀信移开视线,盯住摆放在病房角落里的一株盆栽,“我之前说过,他只能自求多福。”

“可如果当初你不批准的话,他现在也不会为你工作。你也知道你的选择会带来什么,你不该把他牵扯进来的。他在因此自我消耗,但你不在乎,或者根本就乐在其——”

“闭嘴!”一声低沉遒劲的呵斥。

成怀秀惊讶地抬起头,眼见成秀信的额前阴云笼罩,瞳仁里闪起了火。父亲高大的背影挡在窗前,遮蔽了阴天里仅剩的熹微晨光。他攥起掌心里的凉意,手背上清晰可见的血管随之鼓动。

“管好你自己。”成秀信翻过手,凝视着自己的手心,“……说到底,金丝雀本来就是笼养鸟。本来就该待在笼子里供人玩赏。”

对于成怀秀来说,他早已疲于对那个自以为是宇宙中心的父亲的想法作出任何评价。他只感觉在那一个瞬间,这张看过十几年的面孔似乎变得有些陌生。

***

“成老师,果然你还是别去了。”李津熠往嘴里丢了一块薯片,“一天天的总出事,我总感觉还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那我的洋文怎么办?”成怀秀问道。

“你现在不是已经能考及格了吗?你之前连‘grandma’和‘grammar’都分不清,就那鬼样还能考到年级前十,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要是不去的话,我就没机会见到我家教了。”成怀秀支住了自己的下巴,“而且他缺钱。他总是为我着想,我要是说不去,他肯定不会死缠烂打。他说不定还会认为是自己教得不好,把钱给我退回来呢。”

“哦,对了!说起这个,你要不叫你家教也搬个家吧!”李津熠咀嚼了两口,咽下嘴里剩余的薯片。他拿起放在身侧台阶上的冰红茶,拧开瓶盖,一仰脖灌下去七分之二。

“我倒是想,那地方简直就是烂尾楼。物业……应该也没有,我进楼从来都没有刷过门禁卡。那里明明是开发区,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已经荒废了很久。”

“等等,那不是很适合城市探险吗?!改天叫上高老头,我来直播,哎哎,说不定还能在废墟里搜到不得了的东西呢!”

“怎么可能!他绝对会说你要作死别带上我。你刚刚不是还说那里很危险吗?”

“那是两码事啦,就算有坏人来,你也会保护我的嘛?”李津熠扭扭捏捏地说,“对不对嘛,成成?你上去大喊一声‘我要打十个’,然后‘咵嚓’地把上衣一扯……”

一想到李津熠脸上沾着薯片渣,坐在操场边看台的台阶上张牙舞爪的样子,成怀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虽然在真正面对黑恶势力的时候,没有堂堂正正的单挑,只有不择手段的取胜。徒有一身本领,过于天真的自己根本无力还手。

成怀秀撩了撩耳后勒着的口罩带,脸上的伤疤已经结了痂。他看了一眼车窗外倒退着慢跑的路灯,感觉无垠的深绿色海面像是静止了一样。星期四的美术课改放电影,当自己在节后第一天赶回学校照常上课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只不过在缺席那天患上了一场恶性感冒。

“不过话说,我真觉得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诅咒。”

“什么诅咒?”成怀秀好奇地问。

“自杀诅咒,像是羊群效应。最近接二连三的有人死了,无一例外都是自杀,而且几乎没有人的尸体是在三天以内被发现的。他们每个人都衣着整齐地躺在床上,所有人的表情都无比平静,脸颊红润的像是盛开的花朵……”

李津熠刻意压低声音,试图将气氛渲染得更为惊恐。可几个散步的女孩子刚好有说有笑地从旁边经过,刚刚才出现的恐怖氛围一下子消散全无。

“下次要讲鬼故事你可得挑个好地方。”成怀秀说,“哦,我忘了,上次我们在高铭家开夜谈会时,有人吓得缩在被子里哭了一宿。”

“呃啊啊那肯定是高铭吧?我清清楚楚记得,对,就是他!这么丢人的事,成老师,你可不要到他面前……也不要到处说!你要保证!”

“哈哈……哈哈哈哈!”成怀秀捂着肚子。

“别,别笑了,我说正经事,我认真的。”李津熠的脸色变得和鸡冠一样,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亦或两者皆有,“新闻上说这次的是个医生,人还不到三十岁,就是城西区院的医生。”

“区院?我前不久才刚去过。”成怀秀咽了口唾沫。

“对。听说人节前就没了,是复工后改造天然气管道的工人发现的。你敢信,警察来时人都不硬了。我看记者采访,他邻居说很少见面,同事说他最近在忙着考职称,是主治医师还是主任,好像压力很大来着。”

“还有什么别的细节吗?”成怀秀追问,“那些报道算是二手信息,都是媒体得出结论了才告诉我们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事情就前几天发生的,他们还没调查完。”李津熠又往嘴里丢了一把薯片,“城西区以前不是死了很多人吗,会不会是孤魂野鬼专挑那种精神紧绷的人,然后蛊惑他们自杀了怎么地的。”

成怀秀还没回话,听筒对面就冒出了另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笨猪头,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手机还我。”

“唉!那怎么解释——”

“人猿450万年前就分化了,时间这么长,哪里没死过人?按道理说,你现在已经在尸堆上坐了很久了。”

苏予清冲着李津熠甩了甩手上剩下的水珠,又在他青白配色的校服短袖上抹了两把,将手机拿了回来。她拉过李津熠的外套扇走了台阶上的灰,然后转身坐在了他的身旁。

“喂?阿成?你别听他瞎说。”苏予清说,“这就是变相的受害者有罪论。他就是害怕这种事无端端地落到他身上,所以比起接受现实,他总要找点什么可以怪罪的借口。”

“我哪有——”

“阿苏,你记不记得上次发生这种事是什么时候?”成怀秀打断了李津熠的抱怨,“我们在食堂看到过那条新闻,但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你还有没有印象?”

“唔,我查查看。”苏予清将手机拿离耳侧,打开了免提,“9月6号,晚上十点被发现的。被发现的原因是刚做完阑尾手术打了全麻的楼上邻居认错了门,一怒之下就找锁匠把死者的家门给卸了。”

“这次的时间是?”

“今天早上九点被煤气改装天然气管道工人发现,推测死亡时间是12号傍晚到13号凌晨,公安机关还在进一步调查。”

“间隔不到一周……我记得暑假的时候也有过报道,时间差不多是八月中旬。”成怀秀捻了捻刘海,“阿苏,你觉不觉得自杀事件越来越频繁了?”

“确实,不过这种事情每年都会发生,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南广特色。”苏予清继续滑动手机屏幕,“我看到有帖子统计,零三年的时候有一阵煤气自杀的高峰,第二次高峰是从近两年开始,直到现在都没有迹象减少。”

“零三年爆发了非典。”李津熠插了一句,“那年我出生。”

“那今年……”成怀秀想起了陈耀炒的青椒肉丝,好吃,但是里面没有猪肉,“经济不景气。”

“我也是这么想的。”苏予清附和道,“我爸他们公司据说是为了节省开支大换血,结果裁员之后又招不到合适的新人,钱没省下来,负担反而增加了不少。”

“嗯……那还真是辛苦。”

天色渐暗,车顶的方形灯亮了起来。望着陌生的景色,车窗上映出了成怀秀忧郁的神色。如果当时没有着急上错车的话,他就不会被小站不停的快车带偏,不会打电话向朋友求助,不会被困在距城西区好几公里的返程巴士上了。

“车辆转弯,请坐好扶稳。”

放在腰侧的包向右平移了一小段,成怀秀将它从座位上抓起来,搭上膝头。在前方五百米左右,连绵的沿海步道徒然断绝。迷离的灯光模糊了视野,幽深的隧道像是在山体之中涌动。

“阿苏,马上要进隧道了。”成怀秀说着,往前跨了两排,找了个离车门更近的位置坐下,“我快到城西区了。”

“对了,阿成,其实我也觉得你最好还是别去了。那边老房子多,规划乱,又是郊区。翟大大说,像这种地方最受犯罪人欢迎了。”苏予清提醒道。在她说话时,依稀可以听见李津熠对她偶像酸溜溜的抱怨,还有广播站播报的铃声在背景里回响。

“哈哈,是吗?真吓人。”成怀秀笑起来,忽然感到此刻的自己和另一个人很像,“不过我不怕,我家教一定不会让这——让我受到伤害的。”

巴士的前部没入了隧道的洞口,黑暗在眨眼间笼罩了车身。暗黄的灯光排列于拱顶的两侧,犹如肉食性昆虫虎视眈眈的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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