碘伏的刺激性弱于酒精,但对于一个皮肤被摧残到和蝉翼一般脆弱的伤者来说,再轻的刺激都是一种极端的折磨。成怀秀也想快点消完毒,可每当棉片沾到伤口时,他总是控制不住地尖叫和闪躲。

隔壁有人砸了几下墙。

“嘘,嘘。”二哥将动作放得更轻,好声安慰道,“再忍耐一下。”

“呜呜,我不要……”成怀秀小声哭泣着,虽然理解二哥的好意,但这并不妨碍他心里觉得难受,“蛰死我了,大不了就留疤,我不要消毒了……”

二哥叹了口气,去拉成怀秀挡在身前的手,没有拉动。

“知道吗,你的身体既健康又匀称,都可以放到博物馆里和那些文艺复兴的雕塑一起展览。我敢保证,来参观的人绝对看不出来。”他说,“当然,要先把头去掉。”

心脏鼓动的速度似乎变快了许多。成怀秀的呼吸放慢了些许,但毫无作用,耳畔始终环绕着“隆隆”的声响。这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他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耳根不要发烫。

透过双臂之间的缝隙,成怀秀偷偷瞄了二哥一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好好爱惜。”对方说,丢下擦过脓血的棉片,转身去包里翻找绷带了。

“我好像生病了。”

成怀秀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闻言,二哥立刻抽出一板药,摁出一粒橙白两色的胶囊塞进了他的嘴里。

“我不是医生,但吃这个应该没问题。这个可以消炎、止痛、退烧,虽然我觉得药效不是很好。”他一手给成怀秀喂水,一手从包里抽出一件鹅黄色的长衬衫,“给你穿这个。这件下摆很长,依你的身高看……应该刚好可以遮住膝盖。”

“我不想穿……”

成怀秀打了个哈欠,扯住被角盖住自己的脸。当下舒适的情况让他十分满足,而且人一吃饱就容易犯困,再加上这说不定是多此一举,会伤害他已经处理过的皮肤。

“你是不是太没有危机感了?”二哥无奈地趴在床边,膝盖跪在地上,“照顾人这种事谁都能做到,你要是一直这样天真下去,说不定会被人始乱终弃的。”

“我只是坦诚了部分真相,你就以为自己知道了全部吗?笨蛋,别傻了。示弱是一种获取信任的手段,这只是为了让对方以为局势尽在掌握,从而放松警惕,仅此而已。”

“姑且不提我们刚认识几个小时。我会利用他人的情感,你可是见识过我有多差劲了。”二哥说,揉乱了自己的刘海,“不要因为我对你好那么一点就毫无顾忌。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在给你下套?”

“你不会。”

“别太天真了,我才——”

话音未落,成怀秀一下子坐了起来搂住了二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那个瞬间,成怀秀听见对方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你说过要换角度看问题,那我现在就换个角度分析给你听。”成怀秀一板一眼地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欺诈师,虽然也是唯一一个。”

“最后那句去掉更好。”

“什,重点不是那个!”成怀秀用胳膊勒了他一下,“我是想说,你本可以直接扯个谎把我带走,但是你没有。”

“你花费了诸多口舌,还把自己摆在恶人的位置上演了一出戏。从另一个角度看,你积极的行动了,并且改变了北高那些人的看法……虽然你根本就没有必要这么做。”

成怀秀将自己的头靠在二哥的肩上,后者则默默地倾听着他所说的话。

“我相信你。即便你有时过于冷酷,还有点变态,处理事情的手段也不太寻常。”他轻声说,“你是个好人。”

少顷,沉默的二哥叹了口气,把黄衬衫披在了成怀秀身上。“快睡吧。”他催促道。

“你不想听我讲讲事情的经过吗?”成怀秀好奇地问。

“你比较重要。”二哥说着,拎起黄衬衫的袖子抖了抖,“要是不好好穿衣服的话,等你睡醒就该后悔了。”

“好吧。”

成怀秀伸直了胳膊。二哥刚帮他把袖管套上,还没来得及系上扣子,他马上就“咻”地一下子钻进了被窝。他这么做,其中有一半原因是想看看二哥会有什么反应,但对方好像只当他在耍小脾气,自顾自地坐到椅子上看手机去了。

“你不睡吗?”成怀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种话,搞得他好像很期待一样。

“你先睡吧,我写个结案报告。”二哥敲打着手机。

“啊啊,我好冷。”

“那你就更应该把衣服穿好。”

“我手冷。”

“那你自己做功增加一下内能。”

“我手破了,搓不了。”

成怀秀得意地举起自己的手,虽然他得意的相当莫名其妙。衬衫的袖子长了一截,袖口露出八只晃来晃去的手指,其中一多半包上了OK绷。

二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继续处理着手头上的事情,没有理会。

过了一会儿,他以为成怀秀已经睡着了,就抬头往床上看了一眼,没想到那个小家伙正支着下巴侧躺着,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成怀秀掀开被角,像小海豹一样拍拍自己身旁的空当。

“……造孽啊。”

话是这么说,二哥还是叹着气把成怀秀的手拉到了自己怀里。至于成怀秀,他像是取得了多大的胜利一样,愉悦地闭上了眼睛。温暖与平静,这是简单的一张床铺无法带来的影响。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幸运过。”

身旁传来了这样一句话,二哥睁开眼,看到了成怀秀满身的伤。“晚安,或者说早上好。”他搂住了成怀秀的肩膀。

“早上好。”成怀秀昏昏沉沉地回答道,很快进入了梦乡。那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不听二哥的话穿好衣服会对自己的未来产生多大影响。

第二天一早,成怀秀在嘈杂声中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甚至没有来得及对焦,瞬间就被好几道强光晃得更加模糊不堪。长枪短炮在床铺周围垒了一圈,不知从哪涌入了一屋子男男女女,将整个房间堵得水泄不通。

“你们干嘛!别,别拍!走开啊!”

成怀秀高声尖叫起来,惊慌失措地去拉滑到手腕处的衬衫。房间里还拉着窗帘,光线不足。这些脖子上挂着证的陌生人守株待兔许久,二话不说就举起相机一顿连闪。有的甚至还伸出话筒,戳得成怀秀无所适从。

“都干什么呢!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人潮后面的小隔间里传来了冲水声,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推门跑了进来,动手驱赶人群,“一个两个的像话吗?全都出去,别给病人添堵!我们这里谢绝采访!”

一开始还有个别顶嘴叫嚣的声音,但在男人亮出了警官证之后,那些个无良记者便夹起尾巴灰溜溜地走了。屋内的空气被闹得浑浊不堪,男人拉开窗帘,推起了上下开式的窗户,这才让成怀秀的呼吸更顺畅了一点。

“行了,没事了,他们都走了。”男人回到床边,检查了一下点滴的流速,拉了张折叠椅坐下。

“杨叔叔!”成怀秀揉了揉眼睛,惊喜地嚷道。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父亲成秀信多年来的好搭档杨毅勇。

“哎。”杨毅勇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从床头的果篮里抓出一只苹果,“别太激动,把输液管扯掉了。身体怎么样?我给你削个苹果吃?”

“杨叔叔,我怎么会在医院?”成怀秀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蓝色针头问道。

“我把你抱过来的呗。”

杨毅勇手上动作飞快,“嚓嚓”削掉了好几片苹果皮,就像是刀削面的街边表演一样。“刚进门时看你睡得可香了,不知怎么的,上了救护车以后倒是抽抽了几下。”他说。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成怀秀问。看来在警察们进入房间之前,二哥就已经找机会离开了。

“这说来话长。”杨毅勇一刀劈开果肉,“这是个跨省的案子,其实我们前几天就接到了报案,但是确定犯罪嫌疑人潜逃的具体地点还需要时间。后来在你失踪当晚,我们局里接到了线人举报——”

“是金丝雀对不对?”

杨毅勇掰苹果的动作停顿了几秒,他瞠目结舌,瞳仁里瞬间闪过了疑惑和惊讶。

成怀秀还满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杨毅勇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不由分说地把苹果块一一喂进了成怀秀嘴里,堵得后者在物理层面上无话可说。

“老成也真是的,怎么能什么话都跟孩子说?”他飞快地抽了几张纸,对着成怀秀鼓鼓囊囊的嘴角擦了擦。

“是吗,怎么了我?”

成怀秀循着声音望去,发现父亲正双手抱胸倚在病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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