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种了晚樱,另外又种有丁香、紫藤。兴许是花树的缘故,所以每逢仲夏,蚊虫繁盛之时,他的院子不见一只蚊子。熏香淡雅清香,让人一闻难忘。没有人知道这香加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九歌从何时起学了香道。
他们都知道九歌执拗倔强,偏偏聪颖机敏,正直仁和。一旦喜欢什么就会发了疯似的钻研练习,直到烂熟于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张九歌开始执着儿女情长,悄悄收藏丝帕手绢,首饰胭脂,而且都是女子用品。
不过,又不知从何时起,除了重要的几样东西外,其他的不见踪影,就如寻常的丝帕手绢,高贵的头饰,残缺的耳环。九歌眼角瞥见青荣的到来,不顾伤口便翻身背对着他。原本包扎好得伤裂开了,鲜血满满渗出,强烈的剧痛让九歌强忍不住落泪。
青荣见状,倒也不恼,反而更增几分笑意。他把酒放在枕头边,开朗的说。
“来,我们一会去镇隆客栈品尝一下馥郁的花酒吧。”九歌并没有反应,青荣也不恼,又说。九歌还是没有翻过身来,青荣自说自话。
“表姐她性子又温柔似水,又刚烈仁义,是不会与人共侍一夫,明争暗斗一生。表姐要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不离不弃,死生契阔。若不是她要的,即便得到,她也不会要的。”抑扬顿挫的语调,字字戳中九歌的心。他起身摇摇头,淡淡的说。
“我并不奢求能在殿下她心中还占一席之地,我只愿护她一世无忧。”青荣哈哈大笑,双手放在床上,全身放松下来。“你可知陛下为何惧他三分?”“因为他背后的家族?”“这是其一,其二关于一段旧事…当年内史腾从军时出卖表姐,写了封告密信到官府,自此,东区贫民除了几户人家外,全部处死刑,无人幸免。彼时的表姐若非得到敬宣侯世子殿下、陛下庇护,早就命丧黄泉。后来,表姐之知道是他出卖了她,告密信上的徽印出卖了他。”九歌听了青荣的讲述后,沉默半晌。青荣深谙朝堂之事,当中黑暗,不光涉及权位、党派,说穿了,不过利益二字。谁能独善其身,笑到最后?又有谁一朝马前失蹄,三族皆夷?
“殿下她这一生太悲苦,皆因所选之路注定沾惹鲜血。似所有选则帝王之道的人,结局都以孤独终老,无人送终收场。”“是啊…春夏秋冬,四季流转,万物皆有法则。人也不例外,人有五味:生老病死、爱恨情仇。花开花落皆是花期有限,谁,都没办法改变。”“真不愧从小被殿下教养长大的公子,担得起温润如玉、谦谦公子。”“哪里,大人面如冠玉,英俊倜傥,才是凤国第一美男子。”两人相互吹捧夸赞,一来一往。
原本寓意人约两团圆的中秋节,遇上李怜谋逆一事,不知怎的,她好想念青雪姐姐啊。她一边烧着纸钱,一边看着熊熊的大火发呆。
“姐姐,你烧纸钱作甚?”“烧给殿下的,望她来世自在随心,倒也洒脱。”洁俞和白羧经过看见她,便走过去问她。白羧手里拿着一大卷东西,象是刚从外面回来。柔倩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上面的内容,只顾着烧纸钱。“哎呀,姐姐你放心!殿下福如东海,来世一定可以投胎在普通百姓家里,做一个平凡幸福的女孩。”洁俞安慰柔倩说。“嗯,她会的,我也会为她祈福。”
“姐姐,你的理想是什么呀?”“我的信仰是昭惠长公主,她的信仰就是我的信仰。”“殿下的信仰又是什么?”“…天下。”“为什么是天下而不是别的?”“一个拘泥于儿女情长的八呎男儿,你以为真的就是只知情爱的庸俗之人?他不过是在茫茫人世找的寄托,一点生存念头罢了,八呎男儿只有心怀家国天下,才不负一腔热血,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女子更是如此,若心中只有情爱,心怀自是自私狭隘。唯有心怀家国天下,心胸才装得下四海九州。”“姐姐将来想做什么样的人?”柔倩想了想,最后脱口而出。“我…想完成姐姐未完成的事。”“什么事?”“不论是一统天下还是宏图霸业,我都会替她完成。”“那不就是殿下未完成的事吗?”“对,殿下未完成的我替她完成,天下是百姓的,帝王是属于他们的。”洁俞充满疑惑的说。“皇帝,不属于百姓,帝王被桎梏在那个位置上,没有情爱,连心更没有。这个位置代表的仅仅只是至高无上的权利财富,独独没有亲人爱人。不是么?”“这个位置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百姓的帝王就该是爱民如子,贤明宽和。至于情爱,对于帝王来说是件奢侈的东西。一旦有了它,意味着由情爱衍生的私欲贪念,就会被无限滋长,这样一来就会动摇国之根本,国家灭亡也是迟早的事。”她道出现实与辛酸,帝王贤明与否,端看环境与教育,时势造英雄,英雄出于乱世,豪杰始于盛世。昏君奸臣因乱世而现,国家只会因他们而亡。”
白羧蹲的时间一久,双脚开始麻痺,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自己站起来活动身子。柔倩刚好看到里面的内容,伸手捡起来。“诶?五弟,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画卷上一位又胖又丑又黑的女人,旁边写着昭惠公主,只见她浓妆艷抹于竹林中,脚旁有几只被射死的鸾鸟,天上飞过几只啼哭的大雁。暗示凤国因昭惠公主而亡,大雁仓皇逃命。纸上又堂而皇之写有昭惠公主出身低贱粗陋,德不配位的内容。
柔倩越看越生气,脸颊泛起红晕,连连跺脚,吼道。“可恶!!!”“五弟,你们在哪儿买的?”“就…东区的布匹摊贩旁边,那儿有好几位书生打扮的人拿著书纸画册卖给路过的商人平民,你手里的只要三文钱。”
柔倩咬着手指,冷静分析。看来这是一群有目的犯案的团伙,光是刻印上墨、写字排字就得花费很大的人力物力,且选择在东区犯案,定然是熟知这里人多耳杂,即便找到负责贩卖的人,也奈何不了他们背后的人。幕后之人究竟有什么目的呢?莫非冲着地图玉玺还有宝藏?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亲自去看看这是一群什么样的团伙,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如此猖狂?柔倩攥着东西,破门而去。清荷刚从厨房出来,远远看到柔倩出去,大喊。“柔倩!!吃饭啦!你去哪儿!?”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没于人群。
“哎!这个柔倩真是特立独行,怪哉奇哉。”唉声叹气的清荷一脸担忧,真不知道追随白柔倩这个决定是不是对的。很快又摇头晃脑,喃喃自语。
“呸呸呸,胡思乱想什么,白柔倩的未来不可言喻啊。”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呀?”闻讯赶来的云天一身酒气,右手提着剑,着宽松飘逸的衣裳,刘海垂在两鬓,白色的玉冠束发,其余头发散落肩后。在场的人看到他无一不惊讶无声,云天哈哈大笑。“发生什么事啦?你们这么看着我?”“二哥,原来你好好打扮一番,果然焕然一新啊。”白羧竖起大拇指,目光闪闪发亮,满是赞许崇拜。云天摸摸他的头,温柔的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我刚刚练剑回来,就听到你们谈论政事,真是难得。”“二哥那你怎么不出来阻止三姐?”他看了一眼门口,意味深长的说。“她呀,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才肯罢休,女孩子多长长见识,见见世面也是好的。不怪她,随她去吧。”“哼,大哥二哥太偏心啦。我也是你们的妹妹,我也要出去长见识,增广见闻。”洁俞作势出去,却被云天拉了回来。“你和她能一样吗?倩儿知进退,懂得分寸,和别人打架未必会输,要真是打不过还会跑,你呢?你这样的情况,别人叫重色轻友,你这叫除了男色,无视一切。你不去祸害别人就算不错啦,还不快点帮阿娘忙,世道纷乱,出去瞎捣乱做什么?”云天完全不买账,拉着洁俞衣领往厨房走去。小小的白羧叹了口气,和清荷对视了一眼。往大厅走去,他们得帮忙摆放碗碟筷子。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几个人看准了目标才谈买卖。
只不过,他们目的是什么。柔倩躲在对面卖布的摊子,仔细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一身玄衣的曦风在不远处露出狡黠的笑容,这丫头,好打抱不平又怕打草惊蛇。
悄无声息的走道她身后,把手搭在肩上。在本能反应下,柔倩三两下就将他制服。
又一白衣少年头戴帷帽,纱帘遮去他的真实面貌,身材魁梧高大,怀里的躺着一把剑。默默看着曦风和柔倩互动,及贩卖画纸的几位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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