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我每次看你,都觉得像换了一个人。”苏若颜说,她还是经常抽空来依云这里看看,有时候帮她照看小苏重,有时候,就只是陪她坐一下午。

“从前的事,我已经不愿再想了,那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她说。

“你能这样想,是最好不过的,不过我的确没想到,你对苏航是有真感情的。”

“原来我是不愿意嫁给他,但是后来我慢慢能感受到,他是真心待我的,可能就是这日复一日的好,让我逐渐对他产生了感情,只是我自己当时并不知道,也不想承认,只是一味沉浸在仇恨和往事当中,就好像陷在了泥沼里,无法自拔。”

她沉默着,有些抗拒,却又终究顺从了本意。

“是我的错,我害了他,也害了苏北。苏北。”提到他,她便抬起头,默默地想了一会,她的头脑中自然浮现出他在监狱里格格不入的样子,“他高傲、善良、温和,原本是站在讲台上教书育人的老师,最后却因为我沦落到这样的地方,我对他的亏欠是永远也不能偿还的了。”

“他从没有怪过你,相反的,苏北觉得,如果没有他,你会很幸福。”苏若颜将苏北的话说给依云,她拿着毛线棒的手指有些颤抖,毛线打成了死结,她解不开,于是便放下了,站起来走到窗子前面,冰凉的泪水流淌进更冰冷的北风中,结成了细小的冰晶,她望见小区里到处挂着的大红的灯笼,雪地上散落着红彤彤的鞭炮皮,就快要过年了,或许,此刻的苏北正蜷缩在狭小的牢房里,对着坚硬的栏杆,望眼欲穿。他最喜欢大红色的窗花和对联,从前都是他转遍了市场买来最好看的窗花送给各家,他也最喜欢小摊上的炒货和零食,一大包馓子便能让他开心许久。

“你看,眼看着就是三十了,他却来不了了,他也醒不了了。”

苏若颜没有再说话,她知道,依云还无法从这些事中走出来,她依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满是伤痛,没有一处可以遮风挡雨,她就在这风雨中走着,每时每刻都会陷入愧疚与不甘的漩涡。

但她说得对,这一年,注定是孤独而沉重的一年,苏晓楠和依云都待在自己家中过年,实际上,她们也没有什么心思出来串门,苏建城因为苏北的事又病了,一直在医院休养,回家之后也不愿意出门,至于木遥,她带着苏信子回家去了,苏辛禾已经在弥留之际了,他希望一家人能够团团圆圆过一个年。

就只有苏若颜和方蓝一起,操持着年节里大大小小的家务,虽然明知道没有人来,却也准备得十分周全。

“往年怎么准备的,今年我还是这样准备,有没有人不要紧,却不能坏了新年里的希望。”

小姑这样说着,便将着一口大锅端到地上,站起来的时候,锤了好一会儿腰。

“方蓝你看,这些都是你平时爱吃的。”她对方蓝说,这时的方蓝刚从新疆回来,她晒得黑了,也瘦了,眼睛都有些陷下去了。

“差不多就行,你别太累了,我倒是觉得,每年你都要忙前忙后,今年能休息一下就好好休息吧。”

说着,她从衣服口袋掏出一盒烟来,随便抽出一支便点上了火。

“你怎么也开始抽烟了?难不成又是木遥带坏了你?”苏若颜皱着眉头看着方蓝。

“可能是我乖乖女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其实我早就会抽烟,当时不抽,大概只是因为不到真正愁的时候吧。”

“我问你,你回来了一段时间,有没有见过依晨?”小姑问。

“没有,他回来了吗?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都已经是分手的人了,还有什么见面的理由呢?”

“我没有说让你们重新开始的意思,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他回来了,似乎是前一阵出了一场车祸,我看他的腿坏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他肯定不会告诉你的,他现在就在步行街开书店,你有空也可以去看看。”

方蓝没有回答,她好像看见依晨拖着腿在门前整理图书的场景,她还记得很多年前,依晨曾对她说过:“若是我们能开一家自己的书店,每天在门口看看书,弹弹吉他,再养几盆花,一只狗,这样的生活该多好啊。”想不到如今,他真的开了自己的书店,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开心。

“我不去了,这次回来,也是因为苏航和苏北的事情,过几天,我就要走了,见了面反而伤心,我不想再伤心了。”

“你怎么又要走了?方蓝,有时候,我真的觉得现在很孤独,苏北不在我身边了,你也不在,我都不知道你们何时能回来,我有时真的怀念从前的样子,那时候苏北每天放学揪着你回来做作业,木遥会带着不同的男孩子回来吃饭,连苏晓楠也经常来玩,那时候虽然也吵也闹,但每当我看见圆桌子上坐满了人,就十分高兴。我是真的高兴。”

小姑说,她心不在焉地用毛线逗着脚下的小狗玩,它的鼻子上挂着一只小铃铛,跳起来叮叮当当响,十分清脆好听。

“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方蓝也低着头逗着那小狗玩,她的眼眶突然便湿润了,尤其是想到苏北。

“哥,我想吃香草味的冰激凌,还有加蛋加肠的烤冷面。”

“不行,你今天上午刚吃完冰棍,吃这么多凉的对身体不好。”

“我就再吃一个,吃完了我就乖乖写作业。”

“我不给你买你也要写作业。”

“那我就去告诉依云姐,说你暗恋她,约她晚上看电影。”

“你敢!”

那些年,这样的情形每天都会发生,她的书包带松了,苏北会帮她缝紧,她上体育课摔破了腿,苏北背着她去医务室,她要买彩色的纸包书皮也是苏北为她挑选。他就像一位温和又沉默的守护神,时时刻刻陪在她左右,哪怕她有了男朋友,他也会在她身后默默看顾着她。依赖他已经成为了方蓝的一种习惯。

只是如今,他终究不能再守护着谁,或许,谁都无法再继续守护谁,这世上的物是人非从未改变,有时是瞬间,有时是寻常,她再看一眼小姑,只觉得满目苍凉。

那些年,我们其实是相互依赖的,在这个家里,苦难似乎是轮流降临的,又或者说,它无处不在,但我们总是相互搀扶,晓楠、木遥、苏北、我,还有小姑,甚至是依云、依晨、苏航、还有很多人,我们彼此见证着,治愈着所有不被接纳的疼痛,也遗忘着所有不能自拔的执念,我们在拯救与被拯救之间来回穿梭,逐渐达成一种平衡。可这样的平衡,却在不知不觉中分崩离析,我们背对着背,各自走向不同的深渊,无法呼救,也不能逃离,就像一只蛙,终年只看得到井口一方的回忆。

2021年——苏方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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