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这世上,瞬间便可以物是人非。

苏若颜踏着没过鞋面的雪,来到城市边缘的监狱,她带着苏北从小爱吃的柿饼子和地瓜干,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里面。这是她第一次来,阳光照在铁栅栏门的里面,暖融融的。

似乎与外面的世界别无二致。

“苏北,有人来看你,抓紧时间。”

她听见这一声通告,不过一会儿,便见到了苏北的身影,他剪了头发,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蓝白条纹的衣服,脸上的神色平和而淡漠,从那条走廊里缓慢地走出来。

苏若颜鼻子一酸,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小姑,你来了。”他坐下来,像平时一样和她打招呼,脸上还挂着微笑。

苏若颜不说话,就只是哭,她本以为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见到他的样子,她便忍不住,他的样貌和过去毫无分别,连笑容也是一样的清朗,可他现在却在这里,安然无恙地度日如年。

“你在我心里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心目中的小姑是一个不声不响的超人,什么事都能亲历亲为,什么事都打不垮,看起来柔弱温和,其实内心却异常坚强。我从小到大都特别崇拜你,不像我,一遇见事就慌乱。”他笑着说完这些话,从铁栅栏缝隙里递出纸巾给苏若颜。

“小姑是我们永远的小姑,也是我们永远的港湾和后盾,我都不在意的事,你又何必在意呢?几年罢了。”

苏若颜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擦干了眼泪,她仔仔细细看了看苏北的脸。

“你黑了,也瘦了。”她说。

“每天要出去劳动一会,正常。”

“要好好吃饭,这里不比在家里,饭菜可能不太合口味,但不能饿着自己,我看到你这样,心里真不好受。”她说着,便将几个包裹递给了他。

“拿了些你爱吃的,以后我一个月就来一次,缺什么你就告诉我,我们会尽力为你准备,万事不要自己扛着,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家里这么多人呢,都惦记着你。”

“这里其实挺好的,我吃得惯,住得也惯,不用为我担心。”他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小姑,依云她现在还好吗?”从出事那天开始,他只知道,她产下了一个男孩儿,可苏航却成了不知何时能苏醒的植物人。

“我知道你要问她,我若说好,你可能也不信,说不好,你又要担心。”

“实话告诉我就行,没有她的消息,我更无法安心。”

“生孩子的时候,她难产大出血,在鬼门关转了几圈才活过来,醒来之后的那几天,她的精神有些恍惚,经常说一些听不懂的话,连夜做噩梦,在梦里哭泣喊叫,后来好像才慢慢缓过来了,只是话说的更少了,每天除了守着孩子就是在窗台修剪花枝,或是织毛衣,谁来了她也不见。直到最近的几天,她才开始出门买菜,似乎状态是好了一些,也让我放心了不少。”

苏北许久没有说话,这样的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这些天他一直在想,如果没有自己,依云现在应该生活得很幸福,他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便能看见她挂着汗水和泪水的脸,便能感受到那锥心蚀骨的痛楚,仿佛那个躺在产床上与死神拼命,在梦魇中被悲伤折磨的人不是她,而是此刻站在这四角天空下的苏北。

“不要怪她,都是我的错。”他喃喃地说道。

“我没有怪依云,也真是难为她了,接连承受这么多打击,好在她如今有了孩子,或许孩子会成为她的希望,慢慢地也会好起来吧。我更不会怪你,我只是难过,为何我们家的孩子,总要经历这么多苦难,我只希望你们每一个都能平安顺遂,日子即使穷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们在一起,没有疾病和灾难,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惜连这么简单的愿望也不能实现。”

她说着,又有些哽咽,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有一根银发夹杂其中。

苏北伸手将她头上的白发拔下,拍了拍苏若颜的肩膀。

“大概这就是命运吧。”

“时间到了。”

“小姑,我没什么好嘱托的,唯一的两件事,一个是我的父亲,他身体不好,请一定帮我照顾好他,一个就是依云,有空的话,多去陪陪她也好。”

“你放心,你放心。我一定按你说的做。”

苏若颜转身离开了,苏北望着她的背影,发现不知不觉间,小姑好像也衰老了一些,她已经不似当年那样年轻漂亮了,穿着朴素的衬衫和裤子,头发低低地扎着。这些年里,她就像一根柱子,支撑着这家里所有的喜怒哀乐,她的饭盒轮流给每个人都送过饭,只有她自己没有病倒过,只有她自己,去车站送别不同的人,迎接悲喜难定的归来。

可她的年纪逐渐大了,有时候变得更感性,不能看见这些悲伤的事,也无法一个人承受这么多变故,她说:“我们一定要团团圆圆的过一个年,我们有多久没有完全团圆过了?总是人不齐!”

苏北望着这四角的天空,绵密的雪又下来了,阳光透过雪花的缝隙,照在斑驳的围墙上,掉了皮的墙头上蹲着一只带斑纹的猫。眼看便又到了年下了。

“可惜,今年又不能团圆了,小姑,不知你的愿望,何时才能达成。”

在除夕前的一个月,依云从医院搬回家住了,路上风雪肆虐,她抱着小小的孩子,步履蹒跚,沿途店铺的灯笼有些已经挂上了,地上散落着压断的树枝。

她停下来,望着这座熟悉的城市,又重新向前走,孩子仿佛已经睡熟了,它从出生开始便见惯了风雪,便是在哪都能睡得香甜。

它叫苏重,重是重生的重,是依云取的名字,她觉得:“不论如何,我们四个人都没有死去,便是重生。”

“可是我哥已经成了植物人,怕是也好不了了。”苏晓楠说,她连日在医院照顾苏航,心里已经认定他没有苏醒的可能。

“他只要还没死,就有活的可能性。”依云淡淡地说。

苏晓楠本以为,她已经是近乎心死了的,却没想到,她会比自己更加坚定。

后来,依云将苏航接回家中,她学会了中医按摩手法,每天为他舒展筋骨,从不间断。她好像是在完成任务,又好像,她是在解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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