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日子,冬天的小孩,总是爱玩摔炮,大概是随便玩的吧,才11月份,能有什么节日呢?”苏若颜说。

“是啊,才11月,雪就这样大了,我还以为已经到了年末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依云便对苏若颜说:“小姑你也早些回去吧,这会儿雪正小,好走路。”

“那也好,我先走了,你记得按时吃饭,有事就来叫我。”

她走了,顺着地面上一串踩实的脚印,依云站在窗子旁边,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好像一束光倏地熄灭了,晚霞快要沉下去了

那些孩子依然在院子里玩,但天色暗了,她看不清他们,便批了件衣服下楼去了。

楼下的大平台上铺着厚厚的积雪,雪的下面是前几天结冻的冰层,这样滑的路面,是最难开车的,苏航一般都会按时回家,今天大概是堵车了。

她想。

那些孩子倒是玩的开心,堆了好几个不成样子的雪人,他们没有扫帚手臂,也没有胡萝卜鼻子,随便滚几个雪球便堆成了一个,后来,这些孩子的妈妈们走过来了,他们将雪扫到树下,倚靠着树干堆成了更大的雪人。

依云记得自己小时候,从未堆过这样高的雪人,那些门市房里的小姑娘,几乎人人都有一个,她没有妈妈,所以从未有过,只是跟着依晨后面看过。直到她结婚了,苏航带着她去雪乡,为她堆了一个大雪人,那雪人带着竹子编成的帽子,插着真胡萝卜做成的鼻子,看起来又神气又漂亮。孩子们围在依云身边,眼睛里露出羡慕的目光。

可即便她拥有了这世上最漂亮的雪人,却还是没有妈妈,这是她永生的伤痛,弥补不了,也遗忘不掉,

她这样想着想着,便有些恍惚了,揣着手站在那一动不动。

灰蒙蒙的天空逐渐暗下来,透过家家户户的窗子,点点灯火映在地上化成纷繁的影子。

她在拐角的地方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朝着她慢慢走来,到近处才看清楚,原来是苏北。

她许久未见苏北,他又瘦了,黑灰色的影子落在地上,单薄得没有轮廓,他的手里拿着几个包裹,看起来挺沉的,坠着他的肩膀与手臂紧贴在身体两侧。

她朝他招了招手,他便走了过来。

“你来了,天冷,先跟我上楼去暖一暖吧。”依云说。

“不用,我一会就走,托朋友从雪区带来些物产,我自己也吃不完,就送来给你些。”苏北说,包裹上落满了雪,他用手将雪拂去。

“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我胃口不好,吃不了多少东西,还是多拿些给叔叔吧,他身体不好,你现在回来了,一定要多陪陪他。”

“我明白,他的恩情我这一辈子也还不完,像我这样平庸的人,也不能给他多富足的生活,只有尽我所能多陪着他。”说到此处,苏北叹了口气,前些天父亲又住进了医院,在接受治疗的那几天里,他就站在那弥漫着药味的走廊尽头,日日夜夜地等候转悠,恐惧如同蚂蚁,一秒一秒吞噬着他的耐心和坚强,他害怕有一天,父亲终究会走,他不知道那时的世界对自己还有何意义,所以只能一遍遍祈祷。

“我现在有些信佛了,所以让朋友帮我求来几串佛珠,平时念念可以静心,顺便也从寺里带回来玛瑙和牦牛骨制成的手串,你拿着它,也会少一些焦虑和伤感。”

依云从苏北手中接过这手串,映着月光,鹅黄色的玛瑙珠穿过指甲,环上了她纤细的手腕,好像有无数月光游荡在其中,随之带来温润和稳妥。

“你还记得。我都快不记得了。”她说。

“你不必再记得过去的事了,我一个人记得就好。”他淡淡地笑了,记得依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总是喜欢低着头说话,与别人的目光相撞时,会急急地躲开。如今的她,挺着大肚子站在他面前,头发凌乱,面色苍白,眼神中却多了几分自由和坚毅。

“其实我总想问你过得好不好,只是一拖再拖,最后还是没有问成,今天见到你,虽然你比过去更瘦了,但精神却很平和,想来,远行的日子应该是充实而难忘的。”依云说,她望着苏北的眼睛,神情逐渐变得沧桑落寞,她有许多写好的信没有发出,并且永远也不能发出,属于苏北的时间就像一场梦幻泡影,若是没有她,那么他应该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们还未说完,依云突然感觉到手腕被一个力量牢牢地扣住,抬头看见苏航,他的身上有浓烈的酒味,眼角微红,强行冲撞进来将两人隔开。

“你这么晚回来,去哪喝酒了?”依云问他,试图甩开他的手。

“你闭嘴。”苏航放开了依云,转而走向了苏北。

“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依云她现在是我的妻子,肚子里怀的是我们的孩子,你还敢来纠缠她。你算个什么东西?”苏航揪着苏北的衣领,将他向后推了两步。

“从依云嫁给你的那天开始,我们就已经是朋友了,我们甚至连朋友也做不了,因为我和她都守着底线以免让别人误会,也从来没有单独见过面,这次来,是我来送东西给她,说几句话,送完就走,我知道你不在家,所以也不上楼,在这公开的地方谈话,我不觉得有何不可。”

苏北也没有示弱,他望着苏航的眼睛,双手插进裤兜里,不卑不亢地同他谈话。

苏航拉起依云的手腕,露出她刚戴上的手串。

“那这是什么?这种东西你觉得我们家缺吗?需要你来送她?”

“这是依云曾经的一个心愿,我也是有机会顺便帮她把心愿完成。”

“是吗?你是想借机来再续前缘吧!”

“我要有这样的心思,又何必等到这个时候,早就带着她运走高飞了,她又何怎么会嫁给你!当初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以为你不想吗?你是没有那本事!眼睁睁看着我抢走你的女孩儿都无动于衷,对,你也做不了什么,废物是不配守护自己所爱的人的,你就只配看着我们幸福。”苏航冷冷的笑了笑,他越是知道苏北的伤痛在何处便越要揭开这层不可说的伤口,让他羞愧和气恼。

“是的,我不配,只是耍心机的人也不配得到真心。”他说完被苏航按在平台边缘的栏杆上,雪撞落了一片,掉到台阶下摔得粉碎。

“苏航,你胡说什么!你快放手!”依云抓着他的手,想让他放开苏北,他便更加生气,甩手便将依云推倒在两米之外的雪地里,她一时没有起来,眼前是昏黑的一片,她的肚子里似乎有东西在冲撞,疼得她咬着嘴唇努力不发出声音。

“你混蛋,她还怀着孕你不知道吗?她都快生了,你竟然推她!”

苏北猛地挣脱开苏航跑去扶依云,可他却从依云的瞳孔中看见极度的恐慌,在他的背后,孩童全部跑散,漫天飞雪裹着苏航,将他卷下平台高高的楼梯。

他缓慢地回头,只看见苏航躺在台阶下面,一动不动,干枯树枝间的飞鸟惊慌地逃窜,人们的目光在一片金红色的灯光闪耀中变得无法解读,猩红的血和刺眼的雪混合在一起,散发着狂躁的安详。

依云在剧烈的疼痛和恍惚的恐惧中逐渐变得意识模糊,她的指甲抓着地面,泪水落在地上又化为更冰凉的触觉,如死亡一般的冰冷,让她不停地颤抖。在一声声刺耳的鸣笛中,在人群的喧闹和吵嚷中,她好像听见哭声,听见谩骂和诅咒,听见焦急的祈祷,也听见暴风雪席卷的声音,它们交织着,混杂着,蔓延着,最终化为一个梦魇。

她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在生与死的边界上,她挣扎了整整三天三夜,在梦里,无数人拿着刀准备劈开她的身体,一大盆一大盆的鲜血端着被倒在雪地上,而在那冰层上,那急不可耐降生在人间的小生命正躺在苏航的旁边,哭着闹着,而他却一动不动。

她分不清噩梦和现实哪一个是真,有一个瞬间,所有苦难的魔咒仿佛都一齐苏醒,她在那无光的过道中行走,在无数个噩梦的尽头,她终于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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