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我已经相对富足,好吃的好玩的已尝试过大半,在别人眼里,也算能够衣食自足。可我却并不开心,反而越来越怀念过去的日子,几十年前的日子,在那些下雪天里,和母亲一起推着水果车上坡的时候,在经常要吃白水泡饭的时候,在我第一次拿到年级第一,母亲冒着雪来开家长会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变得纯粹了还是复杂了,自私了还是大度了,但每次回想起来,心角都会微微疼痛,我知道我回不去了,可是我也走不了多远,走着走着就想回头,可后面什么也没有了,我只能抱着那点影子继续前行,但你不会知道,那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2020年8月,于上海

方蓝从小便知道,冬天好像是自己最快乐的时间,比如她在冬天的考试成绩总要更好一些,她喜欢冬天里穿的衣服,喜欢北国的新年。

甚至她养过的一条最喜欢的小狗,也是下着雪抱回来的,在市中心高楼所夹的热闹的小街上,宠物店的笼子里关着很多只小狗,她看中了浅黄色皮毛的一只,将它裹在羽绒服里走着回家,怕它冻着。

在她二年级的那年冬天,期末考试之后,方蓝拿着满意的成绩单走出校门,戴玲已经站在门外了,她没有戴帽子,头发花白了一片,看见方蓝走出来笑着朝她招手。

“妈妈,我这回又是前三名哦。”小姑娘有些得意,即使戴玲总是和她说,不能骄傲,但孩子的世界哪里掩盖得了情绪。

“不错哦,回去给你做好吃的。”她说,牵起了方蓝的手。

学校到家的路就只有十分钟,她们走得慢,好像故意压慢了速度。

戴玲突然说道:“你爸爸以后就不回来住了,你会想他吗?”

“为什么不回来了啊?他又和你吵架了吗?”

“没有,他找到了更合适的人,要去过另一种生活了,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一起,你觉得可以吗?还是你想和他走呢?”

她的手好像不自觉地捏了捏方蓝的小手,眼神中有些茫然和紧张。

“哦,可以啊,你在哪我就在哪。”

“真的吗?”

“真的。”

“那以后的日子会很辛苦,你怕不怕?”

“不怕。”

她蹲下来,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眼睛里有泪花,可她不知道,方蓝其实什么都明白,她知道爸爸并不喜欢妈妈,知道从小到大听到最多的就是两个人无休无止的吵架,知道爸爸也不喜欢自己,钱也不会放在家里。

要说想念,方蓝心里并没有太多,她对父亲的感情至始至终都很单薄。

但那天她第一次觉得,北国的风雪更冷了一点,迎着风往前走的时候,她有些怕,毕竟还是孩子,不清楚未来会面对什么,她抬头望了望高她许多的妈妈,又觉得安心了一下。

这个年轻要强的女人,将这个孩子看得像自己的命一样重要,很多年没有出去工作过,一边在家里裁裁衣服做些小活,一边照顾方蓝的衣食起居。她其实很少给苏致远要钱,甚至在刚结婚的那几年里,苏致远还在复习考试,家里的开支全靠着戴玲。

但她并没什么文化,是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只会裁剪、制作衣服,要日日熬夜才能赚更多的钱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剩下的基本都给苏致远买书了。或许是因为对于“文化”有着天生的向往和崇拜,戴玲很愿意支持他的丈夫继续上学,她其实是一个开明、聪明又很有远见的女人,唯独在婚姻这一块,十分不顺。

苏致远果然不负所望,考上了省城的大学,重新走进校园读书的他,逐渐意气风发,学会了打辩论和交际舞,周末和同学外出郊游,有空的话也常去对面的咖啡店坐坐,从宽敞的玻璃窗里注视路过街角的靓丽的女郎。

他当然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妻子,以及他的三四岁的女儿,只有在假期不得不回家的时候,才会敷衍着和她们说话,然而说着说着他就开始恼火。

“《双城记》里的名言正适合现在: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蠢的年代;这是信仰的时期,也是怀疑的时期......当然你在这小城里还看不见什么显著的迹象,城市里踩着高跟鞋的金发女郎和乡下来的卖果子的农妇站在同一处天空下了,胡同的左边穿行着抱着英文词典的女学生,右边的乞丐正拿着一本古书垫着乞讨的瓷碗。多么讽刺又丰富的画面,像反叛精神的刺,根植在保守主义的土壤里!”

“趁热把汤喝了,累了一学期,补一补身体。”她用巨大的木勺子替他盛汤,白色的棉布衫的领口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知道《双城记》吗?”他突然又问。

“仿佛听说过,不记得了,我听你讲就很好。”她说,随后便做出听众的姿态,笑眯眯地看着眼前高谈阔论的男人。

“这么有名的书你都不知道,算了,和你总是没什么说的,吃饭吧。”

如此反复,她渐渐就知道,苏致远已经像一只越飞越远的风筝了,她手里的线拉得再紧,也抵不过风的力量,她觉得很疲倦,却又十分不甘心,如果什么都没有倒还好,偏偏还剩了半截风筝线在自己手里。

直到有一天,他和她说:“我们还是离婚吧。”

她正在洗碗筷,手上的动作慢了半拍,继而又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