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

“进来吧,天冷。”依晨转身走进走廊里,找了一个有公共桌椅的位置,从书包里拿出试卷,平铺在桌子上。

“这次的问题不大了,简单讲一讲你就可以出师了。”他说,用笔圈点着试题内容。

“老师太谦虚了,你是嫌我笨不肯教了吧。”她打趣地说道。

他就笑笑,拿着笔敲了一下方蓝的头,便开始讲课了,他讲题目的时候一向很严肃,虽然他自己上课的时候并不十分投入,开小差画漫画打瞌睡这样的事总是发生,老师们好像都习以为常了。

方蓝就坐在他后面,她时常皱着眉头暗自埋怨,这便是几乎每次都能拿第一的人,看起来确实要比别人轻松很多,实在有失公平。

但这世界上就是有许许多多不公平的事,有的人花费一倍努力便可达成,换一个人,就要十倍的努力,等这十倍的努力终于到达了终点的时候,前面的人早就跑到下一趟行程的终点了。而这中间,还不包括各种未知、无常和意外,经历什么,在途中迷茫停滞很久,遇到什么,甚至背道而驰。

本身就没有什么绝对公正的一次性裁决,大部分人最后都是各走各的,别人用什么样的速度什么样的方式其实和自己关系不大,因为你也做不到。

但方蓝还是羡慕他的,就好像她第一次见到依晨的时候,是在高中入学联欢会上,陌生的同学们坐在一起,茫然又兴奋,只有他站在台上,在一架钢琴前面,缓缓鞠了一躬,灯光暗下来,他指尖下流淌着美妙的旋律,新生合唱团在优美的琴声中走上台来表演,但是她不记得别人,就只记得那个弹钢琴的人,有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深棕色的柔软的头发,有些淡漠的表情。

之后的时间里,这个男孩迅速成为了学校里有名的人物,他打球赛的时候观众席上一定有默默注视的女孩子,他上课随意画的漫画也有很多人想要,甚至是他选修的课程也有更多人参加,有时候,方蓝在抬头看黑板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前面有一束光,这光让她既羡慕又有一点失落的自卑,果然,优秀的人好像都差不多,不那么优秀的人才是大部分人的常态。

“懂了吗?这里要这样做才能简单一点,我记得上次和你提过。”

她侧着脸看他,此时两个人的桌子正对着教学楼的后门,那扇玻璃门的后面是一片少有人去的白桦林,林边是结了冰的鱼塘,林子和楼之间,夹着一方小小的操场,那篮球架子上的蓝色油漆都掉了,篮筐的网掉落在地上。

清冷的风从光秃秃的白桦树的顶端吹来,吹落了一层细密的雪,那球场边上歪歪扭扭停着几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一只野猫迈着步子走到颓废的围墙边上,一跃便调跳到了后面,林子里的鸟受了惊吓,扑棱棱拍着翅膀飞走了,将树梢间的雪遗落在空荡荡的操场上。

这场景映着他的侧脸,安宁又疏离,突然勾起人的怀念,好像既怀念童年也怀念着现在,时间独自前行了,将人留在某个被遗忘的罅隙里。

“你走神了。”他又用笔敲了一下她的头。

“哦,没什么。”

“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的,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吧,我爸爸好像要回来了,或许要见见我吧。”她的手指轻轻点着桌角,发出清晰的声响,但点着点着就烦躁起来,眉头皱在了一起。

“你爸爸吗?他不是很久没来看过你吗?”

“对啊,可他现在突然又要回来看我,我却一点都不开心。”

“我明白,你怨他是也是应该的。”

“不,旁人当然不能完全理解,我怨他是一回事,不想见他是另外一回事,就好像是一个负担压在心里,我愿意见熟人、陌生人,却不愿意无缘无故见一个陌生的熟人,我甚至想过,如果他永远都不回来该多好,我早就习惯了生活里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真的吗?不觉得永远接受不到父爱,会遗憾吗?”

“真的,如果你不知道父爱是什么,就不会遗憾,况且我有天底下最好的妈妈,已经很知足了,父亲是什么,我无所谓了。”

方蓝很少将这样的话说出来,她曾经因为父母离异而觉得自卑过,看见游乐场里的一家三口也曾羡慕过,在她和妈妈经历的最苦的那段时间里也曾沮丧过,那时候。她也很希望有一个父亲出现站在自己身后。再后来,方蓝开始恨他,在心里将他批判地一无是处,甚至希望长大之后寻到他好好教训他一下。

但时间真的会将情绪磨掉,爱也好,恨也好,当方蓝真的觉得无所谓的时候,就已经将遥远的父亲从记忆中抹去了,一切都应当有终结,如果连记忆都烟消云散了,但便是尘埃落定。

她推开玻璃门,用手接住大片的雪花,她明白,尘埃其实永远都不会落定,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卷土重来,那记忆也将是循环往复的,每一个下雪的季节都是她来过的痕迹,掌心间融化的那点清凉,也永远都是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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