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似乎只有苏航可以给她。
他骄傲地接过她的手,为她戴上戒指,在如同梦境般美丽的场景中亲吻了她,这场盛大终于在所有羡慕和嫉妒的目光中告一段落,人们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将要去享受主人精心准备的婚宴。
而这一切,苏北只读出了羞愧,他似乎突然就甘心了,转而开始厌恶自己,厌恶那个好像天生就只能坐在路边,为他人鼓掌的平庸的自己。而就是这样懦弱的人,有时还偏要搬出些淡薄自持的大道理,说什么“接受平凡、享受质朴。”,此时看来真是可笑,为逃避做的衣服就好像皇帝的新装,除了骗一骗自己,毫无用处。
“走吧,人家礼成了,据说苏航找的这家饭店十分不错,可不能亏了,赶紧去吃饭吧。”木遥拽着苏北的胳膊,快步走进车里,车窗半开着,风夹着雪花一股脑飞进来,她叼了一支棒棒糖,手肘撑在窗口,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苏晓楠穿着一件焦糖色貂绒大衣走过去,木遥朝着她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
“你哥哥结婚,怎么看你有些不开心?怎么,舍不得好哥哥?”她这句话,说得轻薄又滑稽,苏晓楠顿时涨红了脸,也不理她快步走远了,她那双钉子跟的高跟鞋在雪地里更难行走,从后面看,偶尔像鸭子似的摇摇摆摆。
“你瞧她这幅样子!”木遥用鼻子“嗤”了一声,咯嘣一声将嘴里的糖咬碎了。
“其实我很不明白,你到底是爱她多一点还是讨厌她多一点。”苏北心不在焉地问道,他很想努力找些话题聊,开口却蹦出了这句。
“难说,她总是有些好处的,但伤起人来也是不留情面,不过还好,我现在就看淡了,婚姻啊爱情了都不能当真,来了就来了走了就走了,也不必牵着扯着藕断丝连,除了这些,苏晓楠也没怎么伤我的心了。”
“说真的,你就没再对林毅动过感情吗?”苏北觉得疑惑,现在看来,木遥和林毅的相处方式就好像真的是普通的亲戚关系。
“让我动过感情的男人多了,哪怕是电视上的明星,我也没少动感情喜欢,难不成非要和他们结婚或者睡觉才算满意?那全世界每天要多繁殖多少人啊?好汉不吃回头草,他都不是我的人了,哪凉快就去哪吧。”
木遥开始了她的激情演说,旁边的司机似乎也听得饶有兴趣,将车内的广播声音都调小了。
“可我好像做不到哎。”
“做不到也得做,这世上谁都不是谁的全部,人总要往前走,即便你的眼睛长在后面,撞得满头是包,你的脚还是习惯了往前迈,结果没差别,你是倒着走正着走,爬着还是跳着,都得走到那终点去。”
“说得好,有洒脱的劲儿!”司机叫了一声好,他好像是被木遥的热情点燃了一样,车速都在不知不觉加快。
“可以吧,姐们儿我也是有点生活的内涵的,生活这东西就是犯贱,你越是认真它越给你较劲儿,还不如轻描淡写嘲它一句。”
此时的木遥可能特别想点一支烟,用最自由最做作的姿势,然后轻轻吐出一个烟圈,将广播调到那些播报城市荒诞故事的频道,最好再配上些车水马龙的夜景。她一定会滔滔不绝向你传达她那些放诞不羁、天马行空的金句和哲理,并且毫不违和,听的人大概率会沉浸在一场“浪漫逃亡”般的刺激中去,也变得狂野肆意起来。
“我只是没想到,这兄妹俩如出一撤,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是谁步了谁的后尘,都喜欢吃别人的东西。”木遥有些不屑地补充了一句。
苏北就不说话了,他又开始难受。想来,输了的人想要体面大度,将情绪抹得干净,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圣贤书读得再多,也只适合议论一些众人都知道的大道理,哪天轮到了自己,也还是寻求不到解脱。
车子很快便开到了餐厅,依云换了一套更轻便的礼服,和苏航一起在席间敬酒,她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悦还是伤感,很平静。
苏北已经有些醉了,酒精的麻痹作用好像缓解了些焦虑。但这对新人终于还是来到这桌敬酒了,他们端着杯子,正站在苏北对面的位置。
“大家吃好喝好,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苏航说着些客套话,宾客们便都举起杯子,等着应付完新人的感谢,继续开荤。
苏北在抬头的瞬间,正碰上了依云的目光,她轻轻笑了笑,执着地看着他,她的眼睛里没有抱怨也没有期待,而就像很久之前,每当她遇见他,便喜欢盯着他看,一样的神情,她好像一点都没变,甚至不像是在举行自己的婚礼。
苏北立刻收回了目光,一仰头喝光了酒,坐下来往碟子里夹菜,他的余光知道,他们已经离开了,于是筷子便又落回到碟子边缘。酒添了三回,筷子依旧没有动过。
木遥将自己的杯子也添满了,“你姐我当时,也坐在过这个位置,也算同病相怜喽。”
“那还是不一样的,你那是不想要了,我是败了。”
“哎,你到底是醉没醉啊,怎么这么清醒?”
这一句果然把苏北逗笑了,又开了一瓶酒,“我可能真是太清醒了,以前也没法发现自己酒量这么好啊!”
木遥也不拦着他,在她看来,这都是必经的关卡。自嘲也好,开解也罢,那都是后话,自我疗愈的过程,都是狼狈的。
苏北好像逐渐开始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灵魂与环境拉开了距离,周围越来越热闹,人群的吵闹声、祝福声此起彼伏,他听不见了,也看不清晰,只觉得莫名烦躁。沮丧如同一场压制许久的风暴,而他住在海边,来不及逃跑,用尽力气抱住栏杆,可他的世界却溃散了。
人们会陆陆续续回来看望这片废墟,但只有他一个人,必须留下来重新整理,因为这是他的海滩。他必定还是孤独的,像那个曾经来过的女孩儿一样,在这片海滩平静热闹的时候,他们夹杂杂在人群中,掩盖掉那些说不出道不明的荒凉的旁观感,等海水褪去,人群散去,寸草不生的劫后之地,却长出明艳的花,之所以突兀,才镌刻了不朽的记忆轮回。
他喝光了酒,早早地便离开了,偷偷溜了出去,没有打车,沿着江边的木板路默默行走。
北国的江,早早地上了冻,白茫茫的江面上有零星的行人,沿着一条铺好的路,可以去往江心的小岛,在那座不大的岛上,每年都会建造许许多许冰雪的雕塑,春天来了的时候,再全部推倒。
肃杀的江风从江面吹来,他打了一个寒颤,酒好像也醒了一半,细密的雪花钻进他的围巾里,在唇边化成了水,他用舌尖舔了一下,微微的苦涩。
依云说,她不喜欢去看那些雪雕,尤其是快到春天的时候,好像是去看一场毫不体面的消亡,雕塑开始变黑、脱落,可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和它们合影,人们希望记录自己来过,可她会觉得舍不得,看见短暂存在的东西都会舍不得。
苏北觉得,他此刻好像知道了那些“合影”的意义,纵使这世上所有存在都是限定的狂欢,可人们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开启,自我感动般地终结,尘埃落定,其实本质上也是一种逃避,如果不给与自己一个相对完整的交代,便一直会和过去纠缠不清,强者是不需要交代的,割舍不断的人,才寄托于仪式感解脱。
“那今天,我们算是终结了过去吧。”
苏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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