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父亲已经过世了,年迈的母亲记性也越来越差,时常就坐在窗边的轮椅上翻看泛黄的老照片,哥哥们的生活更为琐碎复杂,很少有人来看望母亲,只有住在楼上的体弱多病的三哥日常照料着老人。
她皱了皱眉,用剪刀小心修整花枝,像修剪人生岁月里的颓废的影子,有些决定就那样做出来了。
很久之后,她收到高宇凡的信,他说起妻子为自己付出的一切,又不想让事情闹大,因为现在的一切都来之不易,江北的平房区有一间还未动迁的房子,他会过道她的名下,希望曾经的故事,就留在岁月里吧。
她看完信,什么也没说,又回了一封。
她说。好。
那段时间木遥都不叫她小姑,她实在有些鄙视苏静娴,以至于不愿提起这个软弱的女人。
“所以你图什么?”
“我什么也不图。”
“当初是他骗你他没结婚,后来又是他为了自己的前途息事宁人,你怀了他的孩子为什么不说?你被开除被打为什么不反抗?你是受害者,可你看你这卑躬屈膝的样子。”
木遥拿起那封信狠毒地咒骂了一番,撕碎了扔在地上。
“我也想恨他,但真的无力,因为相爱的时候,他是真的爱我,我也同样,所以我不想毁了他。”
“真的爱你?考虑这么久,一封信解决问题?连见你都不愿意?更何况,他爱你他却什么都不想放弃?算什么爱情?”
“爱我是真的,可他这些年都活得很被动,他不像你,根本不会有孤注一掷全力以赴的勇气,他和我是一样的,都很软弱罢了。”
木遥觉得头疼,她点了一支烟,坐在沙发上。
“那你找我来干什么?”
“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帮我收拾行李,我想去那边的房子里安安静静待产。”
“你疯了。”
“我没有,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那里环境那么差你怎么住?”
“没关系只是常年无人,收拾一下就行。你不是也住在平房里吗?”
房间里面的老人或许被她们的争执吵醒了,摇着轮椅进来,眼睛里满是疑惑,又转念显露出一些悲哀。
小姑忙推着她到阳台上去,午后的太阳照在老人深邃的皱纹中,泛着金属般的陈旧的光芒。
“我在煮汤,马上就好,先在这晒一会太阳吧。”
老人微微点头,闭上眼睛,仿佛又熟睡了一般。
影子将她的背影拉得长长的,秋风一吹,阳台外的树叶又落了一地。
木遥似乎感觉到自己鼻子一酸,拉开衣柜的门,开始整理小姑的衣服。
“幸亏老太太记性坏了,否则不知道会怎样难过。”
小姑笑了,她捻了捻掉在耳边的头发,碎碎念一般说:“不,她都知道,毕竟,我是她最爱的小女儿。”
等过年的鞭炮刚刚暂停,苏静娴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婴儿。
她看起来还算快乐,并且很踏实,穿着朴素针织的毛衣,依然漂亮,只是添了一些豁达的深刻。
木遥帮她出租了那套房子,靠着租金勉强维持小姑每个月的生活,她得以安静在家里照顾老人和孩子,后来又开了钢琴辅导班,每天有孩子们来来走走,天真烂漫和音乐就总是充斥在这屋子里。
老人的记忆越来越差,孩子还不懂得记事,她时常对着他们想,这两个最亲密的人,或许都记不得自己的故事,也好。
可是邻居们记得很清,夏天的亭子里讨论不休的话题,想来大半与她有关,没有人再夸她优秀乖巧善良懂事,登门做客的人都不见了,那些标签被无心的或有心的人踩在泥土里了,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笑话。
庆幸的是,她终究不在意那些东西,时间也终于让所有不快土崩瓦解。
苏城慢慢长大了,可以牵着她的手去幼儿园了,苏方蓝念了高中之后就住进来,方便上学,苏北下了班也时常过来蹭饭吃,免得楼上身体一直不好的父亲亲自开火,晓楠和木遥偶尔回来,或许带着一个陌生的男孩子。
这家里似乎又开始热闹起来了,像很多年前一样,只是那时候忙里忙外的人现在已经花白了头发,那最小的女儿仿佛又继承了她的角色,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来忙去,客厅里的孩子们大了,又开始有新的小孩子,阳台上养了一大片花草,茶几上的花瓶永远她亲手插,篮子里堆放着五颜六色的毛线球和那种最原始的棒针。
时间应该是老了,又时常更新着,她似乎活成了一种痕迹,一种永远不对抗也不埋怨的随遇而安的痕迹,琐碎却安稳。
而那流过她手心的岁月,兜兜转转,又永远循环着,折回来,将接力棒交给后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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