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遥斜躺在沙发上,窗外树枝上的鸟叫声吵醒了她。

宽松的白色睡裙打着褶垂到沙发的边缘,肚子里婴儿已经有些明显,再过几个月,就会有一个小生命来到这个世上。

她微微起身,靠着沙发背,看着对面镜子里的自己。

蓬乱的头发打着卷摩擦着衣裙,脸色因为没有上妆而显得有些灰暗,竟有些不像她了。

她何时不是光鲜亮丽的样子?

她有些不耐烦地从凌乱的桌子上找到杯子喝水,保姆正忙着在厨房煲汤,一股浓烈的羊肉的膻味从门缝飘散出来,她感到无比恶心,站起来走到客厅的窗子前向外望。

怀孕的女人还真是娇气,一个小时前还满怀期待的羊肉汤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兴致,万幸的是此刻还没有想呕吐。

门铃声响起,她打开门,又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

“你怎么又来了?前天不是刚来过吗?”

苏晓楠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我是来接你的,小姑命令我今天必须把你带回去。”

“她干嘛那么执着,我现在非常好,操心她自己不好吗?”

“你自己在这里住,怀着孩子,谁能放心?”

苏晓楠说着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很快就叠好了一打衣服。

“哎哎哎,你急什么?我那都是很贵的衣服,你慢着点别都弄皱了。”木遥叼着一根棒棒糖站在镜子前面梳头,“我也好久没去小姑家了,正好过年,蹭个饭去,茶米油盐都这么贵,不蹭白不蹭。”

她迈过地上那些凌乱的杂物,到衣柜前挑选了一件很素净的白色棉衣,很宽松,一下子套上,看不出她微突的腹部了。

木遥在镜子面前走来走去,又想起了什么,拿着卷发棒卷了几下头发,才终于满意,于是重新瘫坐回沙发上,看苏晓楠整理行李箱子。

她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苏静娴也是这样,蹲在地上整理衣服,她带着不屑和鄙视冷嘲热讽,可小姑始终一言不发,拎着巨大的行李箱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就走出门去。木遥走到窗子前面,听见小路两边纳凉的老太太们切切查查,怀着又兴奋又悲悯又恶毒的目光,她于是又开始咒骂这些业余的审判者。

她倒了一杯水,随着日光迁移的轨迹又摸索起往事的脉络。

你不会想到小姑的故事也这曲折,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那种既温柔又安稳的女人,你看到她的第一眼,应该想到慵懒的猫,打着毛线的下午,花艺和厨房的味道。

她也的确是这样的。

很多年前,当这个苏家最小的小女儿出生,全家人都高兴地不得了,苏家的儿子实在太多,老来得女,自然是宠爱集于一身。

她和侄子侄女辈的孩子一起长大,但总是比他们优越得多,她可以从小就去学钢琴,穿最漂亮的花裙子,吃的玩的都不吝啬。可她其实一直也不娇气,却出落得越来越知书达理,在学校里是成绩最优秀的学生,在家里又很心灵手巧,所有人都说这女儿简直是家里的福气。

那时候她穿过操场,穿着雪白的裙子,过耳的短发,夹着书本,就像北国里不急不缓的阳光一般,形容不出得漂亮优雅,她大概也觉出自己的与众不同,也许未来也会一直幸福下去。

苏静娴念大学那一年,木遥在上高中,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每天插着耳机听歌。

一天她放学回家,看见家门口的小路上围了些人,她努力挤进去,苏静娴正被一个年轻女人按在地上扭打,她不说话,径直走过去揪着女人头的发往墙上撞,打架没谁能比得过她。

小姑拉着她的手,不说话,就一直摇,她无声的劝阻更令木遥恼火,可她也什么都不了解,只能作罢,转身回到家中。

对苏静娴来说。

人生中最美好最灰暗的瞬间,似乎都是在认识高宇凡之后发生的。

她和大学里的男教授相恋,那时候他刚从英国留学回来,文雅又帅气,又带着很温和明媚的书卷气,阳光照在他身上,粉笔的灰簌簌掉落在他倾斜的侧影里。

或许就像他的名字,气宇轩昂,羽扇纶巾。

那时候她刚刚失去父亲,那个家里最疼爱她的男人,哪怕在最困难的年月里也会一周买给她一大份狗不理包子,她最爱吃市中心刚开起来的那家店铺的包子,但也很贵。

她和他躺在小河边的草丛里,闭着眼睛数云朵,或许分看一本小说,花费整个下午讨论留在文学里的那些悲剧喜剧,她从未问过他是否会娶她,他也从未说过。

很多年过去之后,苏静娴再次想起往事,才终于明白,两个人的爱情更类似于一种惊喜,就像一个平凡而失望的人突然有机会登台演出一样,或许,那是一种不求结果的放任。

结局可想而知,高宇凡已经结婚了,那个年轻女人就是他的妻子。

她确实不知道,可她知道了也没觉得怎样惊奇。

那段时间她一直待在家里,哪都没去。

窗台上养的那盆杜鹃花不知怎么的就凋谢了,枯黄了叶片在泥土上铺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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