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我才发现少了一瓶,应该呈雅拿走的。”

一旁的高文斌脸上顿时浮现出难以令人忽视的诧异。

高太太却并不以为意,她继续慢慢说道:“几个月,不到半年。”

“他吸毒不到半年。”

高太太的话语里带着哽咽:“都是因为我,他都是因为我才染上这个的。”

“有一次我毒瘾发作了,一直拿头撞墙,新来的小保姆吓坏了,连忙去把‘药’给我取过来。我当时顾不上别的,一心只想先冷静下来,可是呈雅在这个时候回来看到了我的样子,他一心要阻止我再吞药片,结果争执不下,反而不小心把东西塞进了自己嘴里。”

“那天是个阴天,他吓坏了,恶心难受了整整一宿都没敢睡觉。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根本没上瘾,只不过是精神振奋一些,胆子也会变大。再后来,他便时不时瞒着我偷吃,好在别人面前玩得开一些,在他爸爸面前也不至于总是一无是处,他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以为不会上瘾,他以为每次只会恶心难受一阵。”

人总会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把这当做最后的反抗,不肯草率接受平庸的现实。

言梦晗轻轻叹气:“那应该是排异反应吧?”

高太太红着眼眶点点头:“他难受的确是因为身体的排异反应,大多数人初次接触的时候都会出现这种状况,可是等到次数增加,排异反应会逐渐变弱到彻底消失。”

“他就再也离不开了。”

“他之前偷拿家里的钱,也是为了买这个,他爸爸打他的时候,他一声都不吭,可是那么大的男孩子,晚上一个人躲在墙角里偷偷的哭。”

高文斌显然对此一无所知。他一反往日的老成持重,他唇色有些发白,整个都在微微发抖却不致一语,更像是一场悲剧结束的见证者。

“我不是个好母亲,不仅救不了自己,还连带着儿子一起被我拉下泥潭。如果能重新来一次,我宁愿一切都加倍的还报在我身上,换他好好的过一辈子。”高太太的泪水夺眶而出,呜咽道:“那么善良,那么听话的孩子,他为这个家做的早就够了。”

“他小时候就说他爸爸不在,他要陪我一辈子。”

“那天他出门的时候还好好地和我打招呼,他说他长大了。”

高文斌像个从沉睡中被刚刚唤醒的人,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高太太,“他也吸毒了……出这么大的事,你们竟然都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看着你打他,还是任着你像往常那样继续骂他?让他和我一样去国外别给你出丑?”高太太无神地盯着桌角,“有无数个晚上,呈雅干呕到近乎昏厥,你从来都没有注意过。”

“从呈雅出事以来,你没有一句不在责备他,你知不知道呈雅为什么去飙车?为什么和别人赌钱?为什么搭着自己的命去冒险?”

“我知道,你有远大抱负,你对商场任何人都有责任心,那你为什么还要成家?”

一向极有威严的高文斌第一次被人问到哑口无言,他似乎第一次发觉自己知道的根本就不足以回答现在被高太太抛出来的这些问题。

气氛陷入了僵局,纪临便浅声回答:“为了那三千万吧。”

“他从一开始就是奔着这笔‘赌资’去的,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赢赌,他想帮高氏集团的产业赚来一点回寰的余地。”

高太太蜻蜓点水似的勾下头,她抿了抿嘴像是在酝酿一句很难说出口的话。时钟的秒针一下一下转动着,或许这位母亲已经由于过于悲伤无法再用言语表达些什么。

悲伤和震惊像一朵烟花似的炸开了,氤氲在小小的会议室里,被无限放大。

言梦晗这才浅声道:“事故责任已经认定了,这药是现场就发现的。”

她拿出事故责任认定书:“高呈雅付事故全部责任。”

“如果对责任判定有异议,可以在三日内提交复核申请。”

“但是,高太太,恐怕您还需要配合我们警方做点调查。”

高太太微微一愣,慢慢抬起头,满脸带着星罗棋布的泪痕强笑道:“呈雅替我背负了那么多,终于也有我赎罪的机会了。”

言梦晗这才把视线落回在高文斌身上,“高先生……”

“高呈雅的尸检已经结束,您可以带他的遗体回家。”

高文斌显示是在保持着克制,他颤着声音说:“让我先看看事故认定责任书。”

言梦晗把纸顺势往前推,递给自己面前的这位著名企业家:“高先生,如果没有问题,您需要在下面签个字。”

高文斌没有回应。

言梦晗这才撩起眼,在他身上仔细梭巡,想看出点状况。

中年男人的眼眶里像是种下了一眼泉水,此刻,他几十年来坚强又高大的形象终于崩塌。虽然高氏现在极尽落魄,但后悔对他来说仍然十分廉价。

高文斌拥着无限懊悔的五官渐渐扭曲,他看着面前那张薄薄的责任书,在人来人往的办公楼里像一个普通父亲那样肆意挥洒着自己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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