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败退了燕军,本该喜气洋洋,可连日来的围城,让百姓不安,加之城内粮价、盐价纷纷大涨,闹得人人惶恐。又传来消息,说是燕军要再次攻城,皇太后和帝后一行人早抛下一城的百姓,悄悄乔装离京了。那些百姓一听,皇帝都跑了,他们还守个什么劲儿,况且谁做皇帝,于老百姓来说又有何干?

沐霖出宫后,在京里并无熟识的人,其兄妹皆在朔州,沐氏亲眷及母族常氏多在南京,这京城里倒是举目无亲。她回了沐家老宅,耐心侯着局势变化,心里又隐隐后悔出了宫,虽有传闻帝后早离了京,可她并未亲见,若出了差错,恐此生难安。沐霖惴惴不安,心神恍惚地去米粮店购置些储粮,那价钱竟是平日的三四倍,也幸亏傅衣翎考虑周全,备足了银子。

米店里的掌柜虽长了一副贼眉鼠眼的市侩样儿,价钱一分都不少,但为人却是古道热肠,见沐霖一弱女子哪里拿得了一袋子米,连招呼伙计送她回去。那伙计生得憨厚,二话不说,蹲下身子,就把一袋子米抗在肩头。不料,才迈出大门,那伙计忽得闷哼一声,倒地口吐白沫,全身抽搐,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吓得店内的人六神无主,掌柜的忙跑过去,吩咐其他伙计去请大夫。

沐霖见状,走上前,查探其眼口鼻,又把了脉,她心里正在思量,方才报信的伙计已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道:“掌柜的,乐善堂都挤满了看病的人,周大夫一时抽不开身呀!”

掌柜急得满头大汉,跺了跺脚,骂道:“今天倒是什么日子,早上小福子才跟我告了病假,说是拉肚子,现如今大海又染了急症!”

王大海在地上疼得翻来覆去,哇哇直叫,吓得掌柜急道:“闹不好,别是什么要命的病啊,唉呀,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把他抬去乐善堂吧。”

他刚要动手,这才想起沐霖还在这,说道:“姑娘,对不住了,这米您自个儿雇辆车送回府去吧。”说着就和那伙计一起动手抬人。

沐霖忙出言拦住他们,“慢着,我看他像是食了□□,中毒甚深,只怕等不了去找大夫。”

掌柜一听,大惊失色,这□□可是杀人于无形的剧毒,他吓得脸色惨白,急道:“谁人如此歹毒,要下手害大海,这可怎么办啊!”

沐霖却道:“此处有醋吗,或是盐水?”

伙计慌忙道:“有,有,有……”不过片刻,便提了一大罐醋来,沐霖忙倒了一碗,喂于王大海,他喝了后,哗啦吐了一口黄水,沐霖又反复喂了几碗,待王大海胃都吐空了方作罢。

两人看得目瞪口呆,沐霖又道:“去拿笔墨来,我写个方子,你们去照了方子抓药。”

掌柜反应过来,连送来笔墨,待沐霖写下方子,便让伙计跑去抓药了。见地上躺着的王大海渐渐恢复些意识,沐霖这才松了一口气,对掌柜的交待道:“方才用醋给他催吐,□□大多都吐出了,再服下药,应当没什么大碍了。”

果真等伙计抓来药,煎水服下,王大海又大呕了一阵,完全清醒过来。掌柜大呼,“真是奇了!奇了!”

王大海感激不已,跪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姑娘再造之恩,我王大海没齿难忘,请姑娘受此一拜。”

沐霖忙扶起王大海,“举手之劳,你切莫放在心上。”

王大海这才起了身,掌柜连连谢了沐霖,又让伙计上来一壶好茶,好好招待她。沐霖推辞不过,勉强坐了片刻,就要起身告辞,却听那伙计神情不安地道:“掌柜的,方才我去抓药,见京城大小的医馆都挤了个水泄不通,我跑了好几家店才凑齐了药。听人说,城里起了时疫,从西城一直传到东城,已经死了好些人,如今大街小巷都抢着买药哩!”

掌柜的脸色一变,“时疫?莫不是谣言,好好端端的,怎会忽然发了时疫。”

伙计急道:“奉天府尹晁大人都亲自下令封锁西城,惠民药局的医官们也都出动了,岂能有假?”

如今外有燕军围困,若城内一旦起了瘟疫,还让人怎么活?沐霖心下难安,也顾不得那一袋子米,匆忙离了米店,一出来,果见对街的乐善堂里三层外三层挤了个水泄不通。方才还热闹的街市,如今可谓鸡飞狗跳,做生意的小摊小贩一听时疫,赶紧收拾东西,一溜烟跑了,各大门店除了医馆大多也都关了大门。

沐霖匆忙往城西赶去,那里早有官兵把守,设了栅栏,她才迈开步子进去,就被人拦下,“晁大人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沐霖心思一转,便有了主意,满是焦急之色地恳请道:“官爷,小女子家住城西,本一大早出来卖了些绣品补贴家用,方才忽听人道城西发了时疫,奈何年迈的祖母尚在家中,望官爷通融一二,允我回去照顾祖母。”

那官差一听沐霖本是西城人,又怜她一片孝心,不仅放她进去,还好心提醒道:“发病的百信都被安置于养济院中,惠民药局也正在施医布药,若姑娘有什么不适就速去养济院求几副药保命。”

沐霖施了一礼,谢过官差,连忙赶往西城的养济院,只见院中满满当当有几千人,皆排着队领药。那些人或老或少,个个面目青紫,捂着肚子,呕吐不止。待走进内堂,只见大堂内挤得水泄不通,条登上坐满了人,地铺上又躺着些病人。那些医官们都忙得满头大汗,有的人病症轻只不过面色差点,有的人却已经呕血不止了,痛苦□□充斥其间。沐霖细细观察了一番,倒觉得此症与王大海的症状一般无二,不像是时疫,而是中毒。

她走到医官跟前儿,看了一眼方子,暗暗摇头,到底性命攸关,沐霖还是出言道:“大人,我看此症并非伤寒之故,却极像□□中毒,若诊治及时,还有救,再拖下去,只怕不出十日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医正沈素卿本专心开了药方,听人这般道,抬眼一看,竟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心里微有些不悦,倒是他身旁的侍医官刘德芳先出言斥责道:“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别在这胡说八道,妨碍沈大夫看病……”

刘德芳还没骂痛快,沈素卿便招手制止了他,对沐霖道:“姑娘这话有何依据?若是一人误食□□,倒可理解,几千人□□中毒,绝无可能。如今正值暑热,又恰逢围城,极易引发时疫,这些病人多头晕、恶心、呕吐、腹痛,与时疫之症无异,老夫并未判错吧。”

沈素卿分析得头头是理,□□中毒初期症状与时疫极易混淆,若非王大海中毒,沐霖也不会这么快想到□□。她一时也难以解释为何这么多人同时中毒,却隐约觉得其中大有阴谋,正凝眉深思着,刘德芳见沐霖半晌不语,自认为轻慢了自家大人,哼道:“无话可说了罢?”

躺在地铺上的病人痛地嗷嗷直叫,沈素卿也无暇再顾及沐霖,忙去安抚病人。刘德芳正要去取药,见沐霖挡在跟前,气不打一处来,伸手轻推了下她,“你呀,就别挡道儿,碍着大家伙儿看病!”

沐霖本在出神,这么一推,身子一歪,差点跌落,幸而有人从旁扶住了她。她还未缓过神儿,那扶住她的年轻公子就皱着眉头对刘德芳道:“这位姑娘好心提醒大家,你怎能如此无礼?”

刘德芳抬眼一看,眼前这公子发束网巾,头戴玉簪,身穿银鼠缎衫,剑眉星目,俊朗不凡,便客气了几分道:“这位公子,并非我无礼,您也看到了,还有这么多人等着看病,这位姑娘偏说这些没谱的话,不是耽误事儿嘛。”

那公子想为沐霖开解,却又反驳不了,回望沐霖,却见她秀美微蹙,竟还在神游天外,一时好笑又好叹,便道:“人命关天,自然谨慎些好,纵使耽误……”

他话才说了一半,却见沐霖忽儿眉头一舒,蹲下身子,对躺在地上的老大爷一番望闻问切,不一会儿又是一忧,对沈素卿道:“大人,你再细探一番,病人胃中绞痛,而时疫却多病起于肠道,且病人口中又有金属之气,此皆为□□中毒之症。”

沈素卿细探了脉,其他医官也来诊断,几人讨论一番,这才察觉出蹊跷,其中一医官疑惑道:“从城西到城东陆续有数千百姓发病,若说中毒,这未免太蹊跷了。”

沐霖沉吟道:“我想或许是有人投毒……”

众人大惊失色,沐霖接着道:“洛水正从城西而入,流向城东,倘若有人在水中投下□□,正处上游的城西□□浓度更大,百姓必然发病更快,而城东则稍缓,这就造成了瘟疫传染的假象。”

一时人群骚动,这洛水几乎家家取而用之,□□又属无色无味之毒,常人哪里辨别得出。沐霖自然知道事情紧急,忙道:“还望大人尽快将此事上禀朝廷,洛水再不可饮用,城内百姓尽量取用井水。”

沈素卿自不敢耽误,忙吩咐医官改换了药方,又交待他们传授百姓些急救的法子,就匆忙赶往奉天衙门禀告此事。沐霖稍放下心,又忽然想到宫中太液池正连接洛水,一时心中一突,脸色大变,也顾不得刘德芳啰啰嗦嗦的一通道歉,慌忙往外跑。

才走出养济院大门,便听人在她身后叫道:“姑娘,且慢!”

沐霖回眸一看,竟是方才帮她的那位公子,一时也没功夫寒暄,只道:“公子大恩,小女子来日再报,今日实在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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