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地打落在屋檐上。
声音嘈杂万分,搅地人心神不宁。
有凛冽的寒风从外吹拂而来,青年的衣衫随着风声而动,可他只站在一旁,沉静地立于一侧,看着巡抚家中的男女老少被人一一拖走。
尽管身上被淋漓大雨打湿,但青年仍驻足原地。
忽有脚步声从后而来。
是抚安撑着伞,踩着泥泞的雨地走来。
“叛国的证词是从何而来?”
青年稍稍偏头,漫不经心地道:“不知道……”
“证词上的字迹,是你的。”
听着抚安笃定又冰冷的声音,青年只是微微笑了笑,唇边扯出一个意味莫名的笑容。
“这么说,将军是要将我抓捕,然后为巡抚翻案吗?”
抚安提剑,可就在手按在剑柄上的刹那,青年已提前一步夺走了抚安腰间的佩剑,继而扔了出去。
跟随抚安多年,青年早已对抚安了如指掌。
伞忽地落在了地上,随着狂风阵阵滚落远去,骤然而落的大雨令两人的身上皆被雨水浸湿。
入目所及,是昏暗而又阴沉的天空。
青年忽地收拢了些衣袖,莫名地,他觉得有些冷了。
抚安攥紧了手指:“为什么?”
“我做了一个梦……”青年的语气平静又冷漠,他转而看着抚安,问,“想听听吗?”
“你说吧。”
青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那一个周而复始的梦。”
是个梦。
却真切到无以复加。
那时还是江南晚春里的锦绣时节,小巷幽深曲折,有青墙白瓦,粉砖金楼,偶有戏子在台上咿咿呀呀,声音渺茫悠远,似有似无地传来。
那时的青年还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与族人住在深巷的一处庭院里,院中有一树高大繁盛的海棠,如霞似锦,美不胜收。
有少女一袭红衣,从海棠树下一跃而下,身形轻灵敏捷,面上带着浅浅柔和的笑容,似海棠花般优美动人。
少女说,她最喜欢的便是海棠花。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少女说,她幼时曾见过一场漫天无垠的大雪。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除却一片白茫茫的银装素裹外,便只余下苍茫天地间的自己了。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将整个世界覆上了一层白纱,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于是,少女在父母身上系了红绸带。
即便哪一日迷失在了风雪之中,只消看见那一抹如海棠花般艳丽的红色,便可以寻见父母的踪影了。
足以令人安心。
可那一日,少女坐在海棠树上,眺望着树下形形的人,却正从中看见了一抹红色。
可并不让人安心。
反而是一种令人灼痛的红。
海棠树下,母亲抱着陌生的女子,柔情蜜意,似乎这一场风雪,为她们隔绝了世人的目光,让她们安心的藏匿在高大的海棠树下,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少女的身子都僵硬了起来。
可她不敢作声,只能藏匿在树上,有繁盛的花叶遮挡住了她娇小的身形,而在树下,母亲正与陌生姑娘山盟海誓,地久天长。
陌生姑娘的名字,唤作海棠。
从那以后,少女再没有爬过海棠树了。
母亲仍偶尔与海棠相会,父亲似对此并不知情,只日复一日地过着最寻常不过的日子了。
海棠姑娘并非是淤栖人。
那一日,走在街市上的少女正撞见了海棠姑娘。
少女的身子在一瞬间冻结成冰,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姑娘,脚下连一步都挪不开了。
无他。
海棠姑娘的面上,有一处浅浅的印记。
少女知道海棠姑娘并非是淤栖人,那么……
海棠姑娘是为了她的母亲,而自愿在面上添了淤栖人的印记。
少女无力又艰涩地问她:“为什么……?”
海棠姑娘认识少女。
她只是笑容浅淡:“我想永远和她在一起。”
“我娘已经嫁人生子了……”
少女想要推开海棠姑娘,可海棠姑娘身上带着温柔似水的气息,携着一腔彻骨的温柔,甜蜜地能让人融化在其中。
“我早就知道了……”海棠姑娘说着,又笑了笑,“我也知道将要面对什么。”
少女并不愿意听下去,转身夺路而逃。
那年,少女再没有穿过红衣,也再没有爬上过海棠树。
她厌弃如此妩媚又多情的花,厌弃看似繁华绮丽,可背后却埋藏着无数秘密的海棠。
再后来……
一场战火,从雁南关燃起,也蔓延至了城中。
淤栖人被大洛国人所厌弃,城中的淤栖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大洛国人怨恨、唾弃、憎恶,恨不得让淤栖人从这世上消失。
少女的父亲在街上被人活活打死。
五六个男子将他围堵在墙角,对着他拳打脚踢,恶语相向,及少女找到父亲时,他已经凄惨万分地躺倒在地上,口中吐着血沫,身上骨头寸寸断裂,再没有任何生机。
少女骤然大哭。
哭声却引来了旁人。
见到少女的面上有着属于淤栖人的印记,原本的担忧关切在一瞬间尽数化作了厌弃嫌恶。
更有甚者一边唾骂着,一边上前,似乎是要将少女一并打死,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之情。
旁人只冷眼瞧着,无人上前阻拦。
唯有姑娘一身红衣,站在少女的身前。
正是海棠姑娘。
海棠姑娘恳求地道:“她是无辜的。”
“淤栖人哪有无辜的!”
“淤栖人都是灾星!”
“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
咒骂、鄙夷、讽刺,纷至沓来,目标是那个瘦弱又可怜的少女,一瞬间,她成了千古罪人。
可唯有海棠姑娘站在了少女身前,替她挡下了万千风雨,仿佛一艘风雨飘摇时仍在海上流离的小船,正要沉入海底时,忽有人凭借着一己之力,将小船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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