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袤无垠的大漠里,他们早就迷失了方向。
前方是绝望开端的地方,身后是广袤无垠的大漠,而身旁是绝望至哭泣的同胞们。
领头的淤栖人没有犹豫,转头便踏向了那一片传闻里毒沼遍地蛇虫无数的死域。
这世上或许没有希望。
但他是身边人唯一的希望。
南疆是一片潮湿又闷热的林地,脚下的泥土总是湿润着的,每一脚踩下去都能听见水声,又或许下一脚踩下去,便深深陷入了沼泽之中。
可无人能救。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们在沼泽里慢慢地挣扎着,然后慢慢地没入沼泽里,若是有心想要上前救人,皆有可能被一并吞没如沼泽之中。
但凡在某一处多停留了片刻,便会有无数的蛇虫鼠蚁扑面而来,似乎在这片经年累月无人踏足的南疆里,他们的到来,是一场盛宴的开始。
无数人成了蛇虫鼠蚁的饱腹之物,甚至是不慎脚滑摔死的人,第二日就已经成为了一具枯骨,身上的血肉已经无一存留,尽数成为了南疆生灵的馐馔。
没有凶猛的野兽,但只是这些,就已经足以让淤栖成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于是,在踏入南疆的第三天里,淤栖人便从南疆里退了出来。
也从那时开始,他们再也没有祭拜生灵的习惯了。
南疆里的每一个生灵,都曾夺去过他们同伴的性命。
只有绝望。
淤栖人绝望了。
有小姑娘再也撑不住了,她崩溃地倒在地上大哭。
领头的青年男子走了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声音温柔又清澈:“你还好吗?”
即便途径过永无尽头的大漠,踏入过无人存活的南疆,见过了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他仍是坚定又温柔的站在这里,带着所有的族人,期盼着能将每一个人都救下,可如今站在他身边的,已经只剩下了寥寥几十人了。
“他们说的对吧,我们就是被神所厌弃的人,所以才会走到哪里,就会在哪里带来灾难,才会看到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了,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才会……”
余下的话,皆已经随风飘逝了。
青年只是带着她一路向前走去。
他们的路途还不止于此。
即便前路皆是绝望,但也要在走至绝望的那一刻死去,而不是在这里就停下步伐。
淤栖人见过了无数的风景。
从荒无人烟的大漠,到繁华错落的城镇,经历过漫天无垠的大雪,也看过海岸水天一色的蔚蓝。
可没有人还记得他们见过这些的代价。
再后来啊……
当淤栖人穿行过那片海域时,终于见到了那一片崭新的天地。
海域的另一侧,是另一方兴盛繁华城镇。
他们从海域的另一侧乘着货船而来,却正遇见了海岸上艰难求存的淤栖人,于是他们将淤栖人带上了船,将他们带到了另一片海域之中。
在船上时,青年抬头看着海天相接的蔚蓝色,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小姑娘扯了扯青年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他:“我们以后,不用在这样了吗?”
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新换上的。
以往的衣服早就在长途爬涉中破损,只能勉强地遮住身上。
青年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在小姑娘问出来之后,只是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继而微笑着道:“是啊……”
或许不是。
可即便不是又能如何呢?
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
这一路上已经见过太多的人死去了,心中早就已经麻木不堪,即便在搭上他自己的一条性命又能算的了什么。
不过一死罢了。
小姑娘面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太好了……”
她一向是最相信他的。
但凡是他所说的话,小姑娘都会奉若真理,听之信之。
终于,货船在海岸的另一侧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新的城镇,临近大洛国却有不属于大洛国,繁荣而又兴盛,且以往从未听过关于淤栖人的传闻,是不带着任何偏见与歧视的看着他们。
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适宜生存。
足够了。
已经足够了。
青年带着一众淤栖人踏上了这里,在脚踏实地的一瞬间,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踏入过城镇当中去了?
再一次看见街上人潮涌动,看见在街头巷尾的小贩,听着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吆喝声,让他有一种此前不过大梦一场之感。
但那些都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
死去的人也都已经死去了。
人死不能复生,但他们依旧会怀念。
小姑娘跟着青年一并下了船,小姑娘问他:“我们以后就在这里吗?”
青年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笑道:“是你以后就在这里,不是我们。”
小姑娘闻言,吓了一跳,忙仰起头看向青年,有些惊慌失措地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她已经习惯了跟他一起,习惯了听他的话,习惯了跟在他的身后,习惯了事事皆与他说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他分开的。
青年并没有作答,而是转头遥遥地看向了大洛国的方向。
从他的视线里,只能看见那一片海天一色的蔚蓝,可他却仿佛穿透了一切,看到了大洛国的一切。
他慢慢地攥紧了手指。
从雁南关燃起的战火,让大洛国人将无处发泄的仇恨尽数倾泄到了淤栖人身上,而那些无辜而死的淤栖人给他所带来的伤痛,也理所当然地在大洛国人的身上添了一笔。
不可忘却也不会忘却。
小姑娘留在这里了。
但青年却要转头又回了大洛国去。
这一次,他以面纱遮面,掩盖住了自己面上的印记。
想来,看不见面上的印记,便认不出他是淤栖人吧。
他的目的简单又直白。
即便他不说,旁人也能猜测的到。
但是他的离去并没有那么轻易,因为小姑娘将他阻拦了下来。
他略有不解,问小姑娘:“你不恨吗?”
小姑娘只是摇了摇头,道:“我恨的是身边的族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了,而毫无用处的我活了下来,可那样的恨是没有意义的,只要你还在,以后就只有开心的事情了。”
青年偏过头去,他道:“以后再也不会有开心了。”
“为什么?”
“从她死的时候开始,就不会再有开心的事情了……”
所有的事情于他而言,都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悲伤。
即便如今不再居无定所,不再艰难求存,但作为生者,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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