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云挽还不叫做云挽,她有一个属于淤栖人的名字,只是那名字太过晦涩难念,若非是淤栖人,应不大能听懂,即便是云挽自己,在入了大洛国多年后,念起自己当年的名字来,也多少有些涩然。

而淤栖人并非是属于哪一个国家的人,而是漂流在各地的游民,居无定所的漂泊着,以四海为家,又或者是四海皆无家。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淤栖人走遍了世上的每一个角落,也见过了世上各地的风景,从荒无人烟的大漠,到繁华错落的城镇,经历过漫天无垠的大雪,也看过海岸水天一色的蔚蓝。

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属于淤栖人的。

属于他们的,或许只有那一方小小的山林,可到了如今,那一片山林已有了他们的主人。

但并非淤栖人。

早在百余年前,淤栖人只是一个生活在偏远荒芜的山林中的野人。

无国家,无城镇,无朝代,无兴亡。

只是一个生活在山林中的聚落。

而这座山,唤作淤栖山。

正如沈风絮曾在书上读过的桃花源记一般:“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淤栖人的日子也十分简单惬意,除却最寻常的生活外,便只有祭神。

淤栖人并不只是信奉某一位神,而是信奉在山上的所有生灵。

从山间高大威猛的老虎,到穿梭在林间伺机伤人的白蛇,以及盘旋在天空上捕猎的鹰,更甚者是在山林间随处可见的虫子,皆是淤栖人所祭之神。

但凡是生灵。

只是,这些生灵却并不包括骤然闯入淤栖山上的大洛国神勇军。

那一年,大洛国的领土上多了一座山,淤栖山。

淤栖人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大洛国的人。

大洛国君并没有让淤栖人继续生活在淤栖山上,而是让一众淤栖人搬入了大洛国里。

凡是见过淤栖人的大洛国人,便将淤栖人的美丽深深印刻在了脑海之中。

淤栖人总是肤白如雪,细腻如瓷,面容美丽明艳,宛若谪仙降世。

像是被神明所眷顾似的。

大洛国的男人们幻想着抱得淤栖美人归,而女人们则妄想着嫁与淤栖男人。

但他们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无他,淤栖人的面容上,总是要刺上点点印记,若是要求娶或嫁给淤栖人,皆要在面容上刻下淤栖人的印记。

无论男女。

女人们不愿破坏皮相,男人们则吵着他们是娶妻又不是入赘,为什么一定要在自己的面容上刺下这样终生也洗不掉的印记?

再然后,大洛国的人们开始质疑淤栖人面容上的印记。

从那时起,两族之间似乎就有一层裂痕了。

起初是质疑面容上的印记,后来是那美丽到甚至可以用妖异来形容的容色。

而从那一日起,变故就开始了。

接连的灾难席卷了淤栖人所在之地,从山体塌陷到洪水决堤,包括于此但却并不仅止于此。

尸横遍野,死伤无数。

淤栖人虽有伤亡,但淤栖人的人口本来就少,可大洛国这样的泱泱大国,自是伤亡无数,与淤栖人中丧命的人相比,自是无法比拟。

大洛国的人皆说,是因着淤栖人的到来,所以才会带来这样的灾难。

是的,都是淤栖人的错。

在大洛人看来,淤栖人真的是古怪到不能更古怪了。

除了容色、印记外,淤栖人还总是祭神。

祭神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大洛国也有专门的祭神节与祭神相关的仪式,毕竟,祭神是个相当神秘又隆重的事情,是要沐浴焚香,心虔志诚的。

可淤栖人的祭神实在是太过随意又太过失礼了。

简直是亵渎了神。

是啊,有谁会将在地上爬行的虫子当作神只来祭拜?

简直是疯了。

但淤栖人一直如此,也习惯如此了。

可大洛国的人无论如何也看不惯。

而淤栖人那如谪仙降世般的美丽,也有了别的解释。

不是什么降世的谪仙,而是祸国殃民的妖孽。

两族之间的裂痕,已经在悄无声息之间蔓延了开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碎裂。

而真正让两族关系碎裂的事情,是百余年前的一场战火,战火从雁南关开始弥漫,将两族之间仅剩的一层纽带也给燃烧殆尽了。

那一年,大洛国的雁南关被邻国攻破。

雁南关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无数诗中皆描绘过雁南关的重要性。

雁南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大洛国的最后一道屏障,燕南关以南的江淮、长宁皆是平原腹地,敌军若破雁南关,自可长驱直入。

自古以来关于此地的诗文极多,“胡军若破雁南关,千里繁华飞作灰”、“孤军燕南血未干,沙场埋恨不肯还”,便可知燕南关对于大洛而言,究竟有多重要。

可就是这样的雁南关,竟被敌军给攻破了。

那一年雁南关上,似火的骄阳在头顶灼烧着,残破不堪的军旗斜插在地上,阵阵黄沙扑面而来,迷了人眼,也迷了大洛国人的心。

即便多年之后,雁南关被大洛国将领兵收复,但已经被撕破的雁南关终究是大洛国身上一道无法痊愈的伤口,是那样鲜血淋漓,刺人双目,连心也为之灼痛。

是无法化解的仇恨。

可邻国依旧繁盛富强,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撼动。

但雁南关被破之痛,日日夜夜的折磨着大洛国人,那些无法发泄的怒火,最终都倾泻在了淤栖人身上。

若非是淤栖人,便不会有这样的灾难,一切的源头,都是来自淤栖人,他们是一切罪孽的根源,是国破家亡的因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更是大洛国人心之所痛。

于是,淤栖人被放逐了。

凡淤栖人,皆不可踏入大洛国境内一步。

从那以后,大洛国再无淤栖人,当年的那一座淤栖山,也早已经更名为无名山。

再后来啊……

这世上再无有关淤栖人的消息。

淤栖人的踪影就已经渐渐消失在了大洛国人的视线之中。

有人说他们流浪到了天涯尽头,有人说罪该万死的淤栖人已经终于死在了天灾人祸里,也有人说,他们本就是降世的谪仙,如今已经回归故里。

传闻众说纷纭,可到底无人再见过淤栖人了。

淤栖人也渐渐随着传说而消失。

但故事并没有结束。

被放逐出大洛国的淤栖人开始了百年的流浪,他们居无定所,无家可归,只能无依无靠地四处漂泊着,而在大洛国境外,除了同样听闻淤栖人传闻后,不允淤栖人入境的邻国,便只有环境恶劣的无人生存之地了。

等待着淤栖人的,似乎只有绝望。

他们一路漂泊,一路艰难求存,起初是踏入广袤无垠的大漠中,入目所及皆是漫天飞沙,可他们只能在深不见底的沙层里寻找水源,忍受的头顶上不断烧灼的烈日,也要忍受着晚间刺骨冰冷的寒风。

淤栖人依旧活着。

自然,死去的淤栖人数不胜数。

有些人死在了前往大漠的途中,有些人死在了灼人的烈日之下,也有人干涸着嗓子强撑着走了许久,却终于倒在了绿洲的边缘上。

他们坚信着踏过大漠,便是另一片崭新的天地。

可一路兜兜转转,跨过了大漠后,竟又回到了大洛国的边境上。

遥遥地见到那一抹翠色时,淤栖人以为那时沙漠绝境里的希望,可及走近时,他们终于意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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