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楼不敢违逆,便抬起了头,可手心却已然出了汗。

但直到此时此刻,她都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可与胡皇后视线相接的刹那,她便看见了胡皇后面上深深的厌色,仿佛是看见自己最讨厌的事物突然出现在了眼前,是那种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厌恶。

沈玉楼惊骇又错愕。

为什么?

胡皇后看了一眼沈玉楼的面容,便深吸了一口气,道:“不愧是玉楼姑娘,果然是国色天香,雍容华贵啊……”

一句话,惊地沈玉楼背后的冷汗涔然而下。

国色天香?雍容华贵?这不是用以形容皇后的词吗?沈玉楼如何能担待的起,若是应了,怕是当场小命难保。

她忙跪下,叩首道“臣女不敢,臣女不过蒲柳之姿,怎及皇后娘娘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胡皇后面上的幽深冷冽之意更甚,她方才第一眼见到沈玉楼时,忽有一种那位新夫人又回来了的错觉,沈玉楼这一身的杜鹃花娇艳又明丽,比之新夫人更年轻、更秀丽,也更……令人嫌恶。

“你起来吧。”胡皇后淡淡地道,“何必动不动的下跪,好似我要吃了你似的。”

沈玉楼便站起身来,但心中依旧忐忑不安,旁人皆说伴君如伴虎,此言果然不假,但是皇后便如此难缠,若当真遇上皇帝明锦,怕是更加危险。

“多谢皇后娘娘。”沈玉楼垂首轻声道。

她连多一个字都不敢说,生怕有不慎说了些什么,惹得胡皇后不悦,只能少说少错,不少不错。

“你似乎很喜欢杜鹃花?”胡皇后看着沈玉楼一身的杜鹃花,冷冷地问。

“臣女……”沈玉楼顿有冷汗涔涔而下,不知答是或否,她不知道胡皇后喜欢杜鹃花与否,故而不敢作答,可在心念电转之下,沈玉楼便道,“臣女更喜欢的是芍药。”

胡皇后的眉梢舒展了一些,便又问:“为何喜欢芍药?”

“有诗曰:红退小园桃杏,绿生芳草池塘。谁教芍药殿春光。不似酴醿官样。翠盖更蒙珠幰,薰炉剩熨沈香。娟娟风露满衣赏。独步瑶台月上。臣女喜欢芍药的明艳美丽。”沈玉楼定心凝神,温柔又婉约地道,“芍药又称将离草,没骨花,虽明丽动人,可终究不是百花之王,世人皆说芍药与牡丹相似,却始终不及牡丹。”

牡丹,自是指胡皇后。

她说的谦卑又温顺,隐约将自己倾慕胡皇后风姿却始终不及胡皇后的意思表达了出来。

沈玉楼自认这一番话,没有任何纰漏,可胡皇后却无端地恼怒了起来,她厉声喝道:“你一个未出阁的丫头,打扮成这般狐媚样子入宫,意欲何为?难不成是有意勾引皇上?当真是败坏德行!”

沈玉楼一时惊愕不已。

胡皇后究竟是为什么对她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可她却不敢辩解,只能再一次跪下,道:“臣女并无此意,还请皇后娘娘明鉴,如有冒犯,请皇后娘娘恕罪。”

胡皇后冷冷地看着沈玉楼。

只看着那一身的杜鹃衣裙,便令人厌恶万分,偏沈玉楼还喜欢芍药?若但只是喜欢芍药的美丽动人倒也罢了,可沈玉楼竟然还有与牡丹一较高下的意思,当真是不可饶恕!

胡皇后是先入为主地厌恶了沈玉楼,故而沈玉楼的话,在胡皇后听来,便都有了另一层的意思,所以才这般嫌恶沈玉楼,将沈玉楼原本的意思曲解了。

“这样丧德败行的人,又如何能成为九公主伴读?”胡皇后冷冷地道。

此时沈玉楼的手脚十分冰凉,她已经不再想着什么九公主伴读的事宜了,只消今日能平平安安的回家,沈玉楼便觉得已经的莫大的喜事了。

可一旁的九公主却低低地说了一句:“母后,玉楼姑娘已经拿了策论的头名。”

她们可是一早便说好了,要让沈玉楼成为九公主的伴读。

九公主知道胡皇后厌恶杜鹃花,却没有想到沈玉楼今日竟着了一身杜鹃衣裙而来,沈玉楼虽不知情,但胡皇后也不会在乎沈玉楼是否知情,自是十分厌恶。

九公主还是很希望沈玉楼能成为她的伴读的。

无他,京中贵女无数,唯有沈玉楼能让九公主能为之惊艳。

且不说沈玉楼本身容色无双,更是名冠京华,有沈玉楼作为九公主的伴读,自然是最好不顾的人选了。

奈何今日变故至斯,九公主也不知道一向喜怒无常的胡皇后会不会答应,但至少要试上一试。

胡皇后深吸了一口气,道:“罢了,便如此吧。”说着,便起身向坤宁宫内走去。

一旁身边的随从婢子便皆跟了上去,九公主看了沈玉楼一眼,便也跟上了胡皇后一并进入了坤宁宫内,整个听雨亭中,便只留下了沈玉楼一人茫然无措地站着。

今日……究竟是为何?

沈玉楼虽然从未见过胡皇后,但也是隐约听旁人提起过,并不像是如此难以相与的人,为何偏偏对她就如此厌恶疏离?可她之前分明也没有做过什么,在京中的风评也一向甚佳,甚至此前那篇策论出世后,还听旁人提起过,胡皇后对她的策论内容赞不绝口。

可今日究竟是为什么?

沈玉楼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

不过片刻之后,有一名宫装婢子从坤宁宫内走了出来。

那宫婢容色清丽无双,虽是宫装形制,但无论是衣料还是配饰,与其余宫婢相比,皆是独一无二,与其说是宫婢,但这一身装束,若是在世家贵族中,自与贵妇姑娘们一较高下。

沈玉楼知道,在胡皇后身边有一位十分体面的女官,唤作叶仪,是胡皇后身边最贴身的心腹,叶仪的身份地位极高,即便比之宫中一些地位稍低的嫔妃都不逞多让。

见叶仪前来,沈玉楼忙行礼道:“见过叶女官。”

叶仪是一品淑人,而沈玉楼则是没有品级的姑娘,何况叶仪又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如此行礼,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见沈玉楼面上似有茫然无措,叶仪便轻轻叹了一口气,略有怜惜地道:“方才应是吓到沈姑娘了吧。”

沈玉楼忙摇头,道:“是玉楼惹得皇后娘娘不悦,千错万错,都是玉楼的错。”

“其实沈姑娘并无过错。”叶仪低低提醒了一句,“错就错在不该穿这样一声衣裳。”

沈玉楼一愣:“叶女官的意思是……”

“皇后娘娘并不喜欢杜鹃花。”叶仪吐了一口气,道,“除此之外,沈姑娘并无任何过错,若是不穿着这一身衣裳,想必皇后娘娘还是会很喜欢沈姑娘的。”

沈玉楼一时觉得有些愕然,但旋即便感觉后背发凉。

胡皇后并不喜欢杜鹃,偏她今日穿着杜鹃的衣裳来,也难怪胡皇后对她如此嫌恶疏离。

可她本不会穿着杜鹃花的衣裳前来的!

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是有人故意将杜鹃花的衣裳送到她手上,若是她不穿,于那人也并无任何影响,可若是她穿了,今日前来坤宁宫,轻则被胡皇后厌恶,重则性命不保。

当真是心思歹毒!

但眼下沈玉楼面上没有表露出任何神色,只是万分感激地道:“多谢叶女官提醒,玉楼感激不尽,玉楼本不知道这些事情,并非有意冒犯皇后娘娘。”

叶仪摇了摇头,道:“沈姑娘早些回去吧,从明日起,便每日卯时前来九公主的含香宫吧。”

言下之意,便是让沈玉楼作为九公主的伴读了。

沈玉楼顿时惊愕:“叶女官所说为真?”

叶仪点了点头,道:“是,皇后娘娘虽然对于沈姑娘穿着略有不喜,但皇后娘娘也并非不明事理的人,沈姑娘文采斐然,自然可作为九公主的伴读。”

沈玉楼向着坤宁宫的方向深深地行了一礼,道:“多谢皇后娘娘。”

礼罢,又看向叶仪,道:“多谢叶女官。”

叶仪轻轻道:“沈姑娘快回去吧。”

沈玉楼点点头:“是。”便起身向外而去。

只是沈玉楼方离开听雨亭不久,便听到有内侍尖锐的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皇帝明锦身形高大,面容俊朗风流,虽隐有年岁风尘,但依旧不减半点风采,不怒时自有三分威严,令人不敢接近。

此时御驾便停在了坤宁宫门前,明锦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内侍停下,便迈步进了坤宁宫中,此时叶仪正与沈玉楼说完话,便要起身回去。

可叶仪还没有来得及走出听雨亭,便被前来的明锦扣住了手腕,叶仪惊呼一声,明锦手上用力,顺势将叶仪搂入了怀中。

沈玉楼人在一旁,乍见这一幕顿时惊骇万分。

叶仪可是胡皇后身后的女官!

明锦是当今皇后,想要宠幸后宫的女人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可他若是与叶仪有情,大可以将叶仪提为宫中妃嫔,哪怕叶仪是胡皇后身边的贴身女官也并无不可,但明锦却并没有这么做。

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明锦并不希望旁人知晓此事?

而此时,明锦低头在叶仪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你怎么不在殿内,在亭台里做什么?”

叶仪面上神色略微凝固,但旋即便柔声笑了起来,道:“仪儿方才和宫女们说话呢,哪知道皇上突然就来了。”

仪儿……

叶仪并不自称为婢子,想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足够亲密了。

明锦微微一笑,便将叶仪抱起,欲将叶仪抱至一旁的偏殿内,可忽地把头一转,看向沈玉楼所在的方向,喝道:“什么人?!”

沈玉楼方才躲在假山后面,此时不禁有些慌乱,但在片刻定神后,也只得站了出来,但从始至终都是低着头,道:“臣女东宁伯府沈玉楼,今日得皇后娘娘宣召,前来坤宁宫,不慎惊扰圣驾,望皇上恕罪。”

她故意将声音压得低了一些,听上去略有几分沙哑。

沈玉楼知道自己容色无双。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希望被皇帝明锦看到,只看着方才明锦抱着叶仪,便让沈玉楼觉得明锦大抵是个沉迷女色的昏君。

叶仪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女官,明锦都能如此作为,若是明锦见了沈玉楼后一时兴起,沈玉楼又该如何自处?她如今风华正茂,绝不希望嫁与一个在年纪上都可以成为自己父亲的男人。

而明锦却稍稍扬眉,道:“哦?是那个容色绝艳的沈玉楼?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沈玉楼第一次痛恨自己有着这样的名声,但她不敢违逆,只能将头抬了起来。

在与明锦对视的刹那,沈玉楼果然从明锦的眼眸中捕捉到了惊艳之色。

明锦啧了一声,转而对叶仪道:“这位玉楼姑娘果然如此传闻中一般,你觉得呢?”

叶仪笑得十分勉强,她与明锦之间的事情暴露在沈玉楼的注视之下,令叶仪整个人都有些不适,仿佛有沈玉楼的视线是千万根银针似的,但在明锦的问话下,依旧道:“皇上所说极是。”

明锦又看了沈玉楼一眼,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那样的视线让沈玉楼也觉得十分不安,可她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温柔婉约地笑着。

明锦摆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说罢,便抱起叶仪,想着偏殿内走去。

胡皇后如今人在正殿之中,而明锦却抱着叶仪走进了偏殿下,显然是并不打算同胡皇后说些什么,这样的举动,已经是十分冒犯胡皇后了。

明锦与叶仪……

沈玉楼一时思绪万千。

她有些魂不守舍地走至坤宁宫前,便有内侍将她拦住了。

“沈姑娘还是不要想的太多了。”内侍的声音略有尖锐,但十分冷漠,“今日所见之事,若是传了出去,明朝是否还会有东宁伯府还是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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