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章怀走出医馆时脚步是虚浮的,大夫的话像是一记重锤,将那份原来笃定的情愫还有沈墨兰的影子锤得四分五裂。

天边适时的滚起一道雷,原本不甚明媚的天光忽地黯然,豆大的雨珠成串洒落,在地面击出斑驳水印。

忘了备伞的路人在被雨水冲刷的模糊视野里快步行走,谢章怀愣在雨幕里,那乘青布小轿也在雨中失了颜色。谢章怀没有躲回轿中,如行尸走肉般走到窄巷一处僻静角落里,靠着某户人家石砌的墙壁慢慢蹲了下去。

他心里有很多不解,比如青楼女子才用的药怎么会出现在沈墨兰手里?再比如沈墨兰为什么要将这毒副作用巨大的药粉放进他的茶水里?她真的对他有过感情吗……

这些问题他不敢去求证答案,只怕疑云背后是让他更为撕心裂肺的伤痛。

雨越下雨大,谢章怀却感觉鼻腔一热,一股异于雨水的温热液体从鼻腔里缓缓流出,谢章怀下意识去掏怀中丝帕,发现扑了个空,他又凄凉地笑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用去擦,每当血水从鼻腔内流出,立刻就会被劈头盖脸的大雨冲散,很快,他的淡蓝衣衫上被稀释的血水洇成薄烟般的绯红色。

“谢少爷何必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头顶的大雨忽地止住,一片阴影盖在谢章怀身上,来人的声音陌生而清冽,叠好的一条花色驳杂的手绢出现在他眼前。

谢章怀抬了抬眼皮,又垂了下去,“原来是你,怎么,是俏丫头让你来看我笑话了?”

“和小姐无关,奴只是外出替小姐取药,刚出药铺时,恰好看到了谢少爷的软轿停在雨中,所以才过来看看。”半夏垂眸看着他,表情冷漠,“怎么?谢少爷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谢章怀第一次听见半夏说了这多话,这样的口气实在不像是从下人嘴里出来,只是他现在心灰意冷,连一丝惊讶也疲于表达。

谢章怀没有伸手去接手绢,闭上眼,丝毫没有搭理对方的意思。他以为半夏会识趣地离开,等了片刻,不仅没有一滴雨水掉在他身上,反而感觉鼻周唇角被柔软的东西一下下刮蹭着。

他还没来得及睁眼,鼻旁和肩部又被半夏并指点了两下,然后花手绢被捏成团塞进了出血的左边鼻腔。

“你——”谢章怀被她的动作一惊,刚想说话,就被半夏打断:“我点了你几处穴道,只要你控制好情绪,鼻血就能完全止住。”

两人此刻面对面蹲着,半夏交代完又将伞递给谢章怀,许久才淡淡说道:“谢少爷,没人把你当笑话看,若是心里难受,不妨回去煮一碗热汤面吃吧。”

煮热汤面?

谢章怀发着愣,手里被对方强塞了伞柄。眼看着那道身影隐没于雨帘中,谢章怀抬手扯出染血的手绢,莫名的熟悉感突然蔓延至他心头。

雨势渐缓,半夏抹去满脸的水渍,久违的回忆在熟悉的雨声逐渐清晰。一如十年前,也是同样的街巷,同样的大雨,和哥哥顾慈一起被卖至东风渡的她,因为受不了人牙子的鞭笞折辱逃了出来。

偌大的上京城街巷繁冗曲折,人生地不熟的她不知道该逃往何处,甚至后悔不顾哥哥一个人逃了出来,万分无助的她只能蹲在墙角低泣。

忽然头顶开出一片繁花似锦,少年谢章怀撑着姑娘爱打的花伞出现在她眼前。她怔怔望着他,望着他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那里面装的不是可怜,没有厌恶,只有好奇与纯真。

她记不清小公子那日问了她什么问题,只记得他拿出小小的花手绢给她,她不敢接,少年便蹲在她面前,拿着花手绢给一味扭头躲避的她擦脸。

她听说上京城里富贵人家的小公子都纨绔霸道,那花手绢散发着一股女儿香,她想着躲避,心说指不定是个浪荡子从哪位小姐身上偷来的。

正乱七八糟地脑补着,却感觉额头被对方轻轻一拍,见小公子笑出整齐的白牙:“好啦好啦,别光顾着红眼啊,要是觉得难过,回去煮碗热汤面吃吃呗,还暖和。”

她心头一暖,自尊心强逼着自己不让泪水再次落下。小公子离开时把花伞和花手绢都给了她,等到那乘华美的软轿慢慢消失在街角,她的眼泪才敢夺眶而出。

花手绢的香味浓郁呛人,也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让她随手把花手绢扔到墙角水洼里去。可当她一走出街巷,又鬼使神差地折回去将那脏兮兮的花手绢捡了起来……

“半夏,你不是买药去了吗?怎么弄成这副样子?”正在将军府后门教训犯事下人的薄荷见半夏浑身湿透,失神落魄地进门,立刻撑开伞迎了过去。

半夏回过神来,长长舒了一口气,一见是薄荷,才恍然想起正事。两人走到僻静之处,见四周无人,半夏轻声道:“二少爷他去了吗?”

薄荷抖了抖伞上的水珠,在她耳边笑道:“那可不,我家少爷办事,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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