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仲夏,庭下种着的西府海棠打头,华光潋滟,灿若云霞。嬴绍站在繁花如锦中,眉目奕奕。
他并未生气,只是静静凝视她一月来明显消瘦许多的雪颊:“令婉,孤并非看在你父亲的面上,孤今日来,是为自己。你拒绝孤,是忘不了阿贺敦么?”
从前她是天子妇,他不能与天子争。但嬴绍并不想承认自己还比不上初出茅庐的少年郎。
念阮微微愕然,很快面色如常地摇头:“我只是要等一个解释。”
她信燕淮不会负她,如今,只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她既答应了燕淮要等他,纵使此生已无可能,亦会遵守诺言。
嬴绍并非强取豪夺之人,玉面微黯,话音却有怜惜:“也好,本王尊重你的意愿。”
*
千里之外的并州州府太原,明月横空,皓银千里。
太原王燕毅的府邸坐落在北街,巍焕轩敞,馆阁绝丽。明月静静照着园舍一角,自窗牖投进清光,如水流泻。高窗之下,正有人仰望着一空明月。
燕淮被关在这里已经十余日了,一个月之前,父亲来信告诉他阿翁病重要他速归,然而等他赶到太原时,祖父的身子却还硬朗,还如幼时那般把他举过头顶:“哟,阿贺敦回来啦!”
彼时他并未多想,只当是自己的到来令阿翁开颜从而好转。然父亲却已要他照顾阿翁为由,变相将他软禁起来,不允他返京。到最后,被他问得烦了,更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臭小子,这门亲你爹已同太后发书退了,同萧家联姻?想都不要想!”
“你母亲无知妇人,同长乐王府结姻于我家何助?!韩家有好女,阿父当为你求之,这段时间你给我好好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就此,他被关进王府囚房之中,一连数日。
囚房四处皆是铁壁,只留了扇铁栅门与高窗与外界相通,外面则有专人把守,绝无逃跑的可能。他起先不是没想过反抗,然无论他是强闯,绝食,自戕,都未能使他那铁石心肠的父亲改变心意。
他要怎么办?
他的念念啊!还在洛阳等他回去完婚。
少年痛苦地抱住了头,热泪滚烫。
房门吱呀的一声,从外被打开,燕父站在烛光之中,一手握剑,一手则提了个食盒,身后亲卫环伺,个个虎背熊腰。
燕淮本来满怀希冀地抬起头,看清是父亲,眼中又黯淡下去。他失望地低了头,不发一语。
燕父生得高大威猛,眉目英毅。视线在儿子额上缠着的那圈白纱一扫,不悦皱眉,把食盒往地上一放,语气不容反驳:“吃了。”
燕淮头上的伤,乃是前日他以死相逼时撞在铁墙上所致。然即使是这样,燕父也半点不为所动。
他赌气道:“我不饿。”
“不肯吃?”燕父轻蔑地笑了,走近来踢了他一脚,“臭小子,连饭都不吃,倘若哪日你瞅准机会要跑,有何力气?”
“若再娘们唧唧地自戕,我可懒得管你。你自戕伤的是你自己,等来日回到洛阳见了你的小娘子,你看她心不心疼。”
念念当然是心疼他的。燕淮有些丧气地想,又义愤地道:“父亲究竟要关我到何时?”
“我不要娶什么韩娘子!我只要念念!”
“你要,人家家里就肯嫁?趁早死了这份心吧。”燕父一嗤,满眼的不屑,把一月多前收到的那封书信扔给他,“自己看吧,萧氏不过戏耍于你,你以为真会把人家小娘子嫁给你?”
那封信正是一月多前建元帝模仿太后笔迹寄来的那封,笺纸的末尾,正加盖着宣光殿的金凤印玺。燕淮借着烛光看完,满眼震愕:“不可能,太后先前并未反对我和念念的婚事!何况我与念念成婚,何关她的事?您为什么要拆散我们!”
“够了,你这个蠢货!”
燕父着实看不上儿子这天真劲儿,恶狠狠骂道:
“臭小子,宣光殿那贱人摆明了不要你娶她侄女,却不直接拒绝,偏要你爹来退婚!何其可恶!”
“贱人如此戏耍你我父子,小的那个,听说也不安分?当着你的面把你的女人召进寝殿,你也真忍得下这口气!你要真是个男人,就乖乖和韩家小娘子成亲,将来你我父子攻进洛阳城,你那小娘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燕淮猛地怔住,像是从不认识父亲一般震愕望着他。父亲……怎可做如此大逆不道之语?
“嗤,小子,听傻了?”
燕父最恨他这幅傻不愣登的模样,又踢了他一脚,这回却被他伸手挡了一下。燕淮握紧了那纸书信,冷冷道:“从来父教子以忠,未闻父教子以篡。父亲这番话,可真令儿子汗颜!”
他身上毕竟还流着一半嬴氏的血,对于父亲的野心无法苟同。
燕父也不指望一番煽风点火的话就能让儿子转投自己,阴阴冷笑了声:“把他给我好好看着,人跑了拿你们是问。”
门再度合上,高窗外明月迢迢,惊鹊别枝,静默得草虫蝉鸣俱可闻。少年沉默地看了一晌食盒,捡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
父亲说得对,他不能绝食。
念念还在洛阳等他呢。他一定会回到洛阳。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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