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的退婚信是随公文报表一路发回尚书台的,先经了尚书令谢伯远的眼,那信笺外套了个空信封,什么也没写,老爷子犹当是别的什么公文,拆开看了,见那红笺上赫然写着小娘子的生辰八字才幡然醒悟,立刻封口亲自送去了宣光殿。

宣光殿里,太后阅后勃然大怒:“竖胡欺朕太甚!”

燕家退婚不说,随退婚信一起寄回的,还有念阮的合婚庚帖。若非老爷子机警,念阮的生辰八字当日便要传遍三省六台。

以她对那老狐狸的了解,这事绝不是什么巧合,必是他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让两家联姻事再无可能。

这事做得太绝了!

宣光殿里太后大怒不止,长乐王府池鱼厅里,收到燕家退婚书信的萧父亦是不悦,婚期将近却被取消已让念念受尽了委屈,如今退婚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家是女孩子,总归是面薄。即便退婚,也该私下里把信送到他这里,让他家先退,尔后各自和平退回合婚庚帖。又岂会把退婚信送到宣光殿?

过来送信的是宣光殿里的庶务总管太仆卿,斟酌了又斟酌,艰涩地开口:“……太原王误把退婚信当作公文发回了尚书台,令爱的庚帖都险些传遍了三省六台。这事多亏太后拦下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什么?

萧父如同天灵盖被钝锤击中,大脑一片轰鸣,退婚还不够,竟还要公开退婚!

他脸色铁青地攥着那纸合婚庚帖,连太仆卿何时去的也不晓,直到女儿静默地从松鹤遐龄的漆画屏风后出来,父女两个视线对上,萧父涩然开口:“念念……”

念阮已然在屏风后听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淡笑着问:“阿父,是燕家退婚了么?”

她是个爱哭的,如今莹白一张小脸儿却半点不见泪痕。萧父心中愈发地不好受,沉默地把退婚信交给她。

信中,太原王声称因二人八字犯冲致使燕太公病重,故而退回合婚庚帖,各自嫁娶。

念阮眼前渐渐模糊,两行清泪沿着颊边滑下来。虽则早在燕淮离去日她便料到了,如今心中仍是刺刺地疼。庚帖的退回让她意识到自重生以来所做的努力皆是无用之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她往前世既定的结局走去。

她胸前犹挂着少年去时赠她的夔龙佩,萧父心有不忍:“信中并没提世子自己的意见,想是燕毅那胡狗看不上阿父不想和阿父做亲家,念念莫要多心。”

“阿贺敦那孩子虽好,却也不是非他不可。我们念念会遇见更好的小郎君的。”

她轻轻摇头,拭了眼泪浅浅莞尔:“阿父,我没事的。是女儿不好,令阿父蒙羞了。”

“女儿想一个人静一静,就先回去了。”

回到房间后,念阮神魂无依地在书案前坐下。

案上还放着太阿,古剑青黑,剑鞘上盘龙舞凤。她怔然拿起那把剑,将剑拔出些许,寒光胜雪,映着她灿白如雪的一张脸。

兜兜转转,这把剑还是到了她这里。

前世他也曾把太阿送她,是建元十四年的除夕,她入宫赴宴,见宣光殿外的红梅开得好顺手折下一枝迎风作剑舞,他自梅树下拂枝而来,解了腰间的太阿交到她手里。

前世所有的悲欢和痴妄,便从此始。

如今,会是他捣的鬼么?

折枝从门外端着碗桂圆红枣粥进来,瞧见她拔出了太阿,唬得三魂出窍六魄离身,咚一声放了碗奔过去死死拦下:“女郎!燕世子会回来的,您可不能想不开啊!”

拔出的太阿剑吹毛立断锋利无比,念阮怕伤着她,忙放下了。又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自己在外人的眼中竟是如此软弱。

她是不会轻生的。

好容易重来一回,这一次,她定要摆脱前世的凄惨结局,长伴父母身边,把过去没能相伴的日子都好好补上,又怎会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是么?

她不会再因他死第二回了。

*

三日后,太原王府的第二封书信便到了。太原王言辞恳切,解释了误把退婚信当作公文一起发回又未能追回一事,然宫阙之中没有秘密,念阮被退婚的事不日便传遍了洛阳城的朱紫高门。

于是整整一旬之间,洛阳城里的高门大户都在津津乐道长乐王府的王女被退婚一事。更有几分得意,凭她是怎样的备受太后宠爱、玉贵金尊,不一样被未来夫家退了婚。

兰陵公主每日以泪洗面,却还不敢让念阮知晓外头的流言,强颜欢笑。萧父原是个淡泊性子,然事及女儿,无论如何也不咽不下这口气,上书狠狠参了太原王一道。

此事不仅令长乐王府蒙羞,更使太后面上无光,太后以太原王公文无状为由免了他几个加官,罚俸三千,堪堪将此事揭过。

然而京中那些流言却不肯放过念阮,渐有好嚼舌根的,议论她是克星,克死了自己的生母不说,连未来的翁翁也都难逃噩运。

这尚算好听的,更有恶毒之人,传她是婚前失了贞,才会叫夫家退货。

对此,任城王亲自执雁上门,向念阮提亲,才算将这些难听的编排压了下去。毕竟,像任城王这样深受重用的宗室王,绝不可能向一个失了贞的女人许以正妃之位。

所有人都以为长乐王府会同意这门婚事,狠狠地打那太原王府的脸。然出乎人意料的是,萧父竟然拒绝了。

主意是念阮自己拿的。提亲这日,她亲自出来与任城王道谢:“多谢殿下好意。可如今念阮并不想嫁人,只想长伴在父母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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