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都不要紧,再难过也要笑。笑到最后,自然会赢。

周桃萼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漫长的懒腰,接过榆荚递来的衣裳披上,接着翻身下榻,认真梳洗起来。她弯下腰身,立于铜锡盆前,用没受伤的手捧起微凉的水,一边稍稍用力,拍打着自己的面颊,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一边对着榆荚,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起消息来。

“你方才提及……良夫人。不知袁将军,府上有几位夫人,又有几位随军出征?”

榆荚嗓音粗哑,低低应道:“将军如今并无正妻。凡是唤为‘夫人’的,皆为平妻,府中拢共有四位,奴侍奉的良夫人便是其中之一。良之一字,乃是将军赐下的封号,一来彰显荣宠,二来,良夫人也确乃贤良淑德之妇,当得此号。日后娘子若是得宠,将军定也会赐下封号。”

“至于随军出征者,一位即是良夫人,另一位,则是承恩娘子。”

榆荚言及此处,稍稍一顿,好似担心桃萼不懂,又耐心解释道:“这唤作‘娘子’的,都只是纳来的妾室。承恩二字,亦是封号。妾之外,还有‘姬’,都只是豢养在府中,以供吹弹歌舞,并无正经名分。”

好家伙,四位平妻。正妻之下有平妻,平妻之外有妾,妾之外还有歌姬,等级倒是森严!

这偌大一个将军府,迎来送往不知多少娇娇。外头是男多而女少,似那范郎中,为了娶上媳妇,只得忍辱当个赘婿,而这骠骑大将军到底不同,府内是女多而男少,娶四个平妻也不娶一个正妻,这贫富差距,着实可恨至极。

周桃萼翻了个白眼儿,暗骂这畜生种马,还真是精力充沛,连年征战之余,倒是没少消受美人恩情。

她擦干净脸儿,纵是腕上带伤,仍是自己抬手挽好发髻,口中则嘲讽笑道:“别,好榆荚,你别咒我。我不稀罕什么荣宠,不稀罕什么封号,更不稀罕当什么娘子、姬妾、夫人!”

榆荚闻言,低眉垂眼,默然无言,不知作何思索。

周桃萼单手持起铜镜,照了两下,又状似随意,轻声问她道:“今日外头看管我的,乃是何人?”

榆荚抿唇,稍稍沉吟,方才应道:“一位乃是车焜侍卫,另一位则是江祭酒。余下还有三五将士,只等着娘子事了,再送娘子去营中。”

车焜达达嘛,这都是老熟人了,周桃萼一听他的名字,眼皮子都懒得撩一下。反倒是那个江祭酒,听这名号,全然陌生,也不知好不好对付。

祭酒,好似是个官职。周桃萼上辈子有一任男朋友,沉迷三国演义,她也跟着看了几十集,犹记得三国时期,曹操麾下有个首席谋士,名唤郭嘉,当的即是此官。

难不成,这个姓江的,也是袁骠骑的麾下谋臣?她不过是个被强掳来的妾室罢了,用车焜和马鞍来搞武力压制还不够吗,还要从智力上也给她个下马威?

周桃萼想着想着,不由失笑,只打算待会儿出去,好好会一会这一文一武两座大山。

她裹上厚袄,正要迈步出门,却又忍不住凝住步子,声音放轻,回身问榆荚道:“对了,我还想跟你扫听个事儿。你可曾听说过一位郎君,名唤裴旻,又或是裴昉隐?”

依着车焜昨夜所言,裴旻如今已获罪下狱,正在押送上京途中。周桃萼以此为线索,暗暗推理道:既是受人告发,那多半有些名头;既是要上京问审,显见也不是轻罪。因此她才存了心思,着意扫听。

榆荚皱眉,只低低问她道:“这是何人?可是娘子的亲故?”

周桃萼心下稍有失落,只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她抬眼望向帘外,发觉今日天气,倒是难得晴好。窗棂之外,日光斜照,梅蕊点点初绽,黄花朵朵露染,虽已入了深秋,可秋也有秋的欢喜。

周桃萼静静看着,不由唇角微扬,只觉心绪也渐渐平稳。

而此时此刻,小院之中,亦有二人,围坐于石桌两端,赏秋之余,兼等美人出笼。

车焜此时手抱长剑,不言不语,正心猿意马,七颠八倒,暗暗回味着昨夜风云。

啧,这一夜,可比他打仗杀敌还要惊险刺激。若非他车焜机警,若非那马鞍善使飞镖暗器,说不定还真要让那小花狐狸得逞了去!

小花狐狸被他打晕之后,他跟马鞍,先是急急将房中二人给抬了出来,接着又拼死拼活地扑火浇水。好不容易扑灭了那熊熊大火,二人马不停蹄,又从营中请来军医和江祭酒,给将军把脉解毒。幸而那贱狐狸的毒也并不高明,江祭酒熬了不过一剂药,将军便解了毒,悠然转醒,一切如故。

虽说他昨晚提心吊胆,彻夜未眠,忙得浑身大汗,近乎虚脱,可如今再一回味,仍是觉得刺激,太刺激了!

再忆起那火中美人,妖容灼灼,姝丽艳绝,美得招摇放肆,更是让他心痒难忍,恨不能一亲芳泽。

少年思及此处,燥热难当,赶忙呷了口冷茶,压一压这欲情如火。

他把玩着掌中茶盏,瞥了眼身侧的江栾,剑眉轻挑,逗弄他道:“江栾兄,昨日夜里,你可看清那狡狐了?你来评点评点,美是不美?你向来不近女色,你若称美,那她才算真绝色。”

江栾以谋臣自居,亦颇有几分清高自矜,从不趟这将军后宅的浑水。昨日宴罢,他酒醉回帐,半梦半醒之时,便被马鞍火急火燎地唤醒,接着飞马赶来一看,便见四下浓烟滚滚,满是狼藉,其中还躺着个大将军,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实在让他又是无奈,又是气急。

待到今日,他才一歇下,又被将军着人唤醒,说是他通晓医术,遂让他来镇住这狐媚妖孽。江栾不敢不从,但这心里头,到底是存了几分阴郁与薄怒。

此时闻得车焜之语,江栾只冷淡应道:“美或不美,皮囊罢了。须知祸水误国,妖媚惑主。你我身为臣子,必要之时,还须直言劝谏才是。”

昨夜他急着救将军,哪里顾得上瞧那狐媚子的容貌?

影影绰绰之间,他只匆匆瞥了几眼,只瞧出那女人身段玲珑,前凸而后翘,至于长得是何模样,却是无心仔细打量。

车焜闻言,却付之一笑,满不在乎地道:“江祭酒言重了。将军乃是英雄豪杰,风月久惯,自有分寸,无须你我多虑。”

他稍稍一顿,又含笑劝江栾道:“江栾兄,我知道,你心里头不服,有怨气,觉得将军大材小用。但反正如今军中,暂且清闲,你莫要当这是个苦差事,就当是将军念你劳苦功高,赐你一日休沐。咱兄弟两个,赏秋赏花赏美人,说说闲话儿,岂不快哉?”

江栾垂眸,淡淡道:“忠心事主,不敢有怨忿之思。”

车焜暗骂他是个榆木疙瘩,迂腐无趣,虽比他年长许多,却远不懂女人的妙处,便移开目光,不再与他搭讪,转而抬臂饮尽杯中冷茶。二人一左一右,围坐于石桌两头,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恰在此时,一只纤纤玉手,缓缓掀了绣帘。二人听得响动,举目一望,车焜见了朝思暮盼的美人儿,自是心头猛跳,口燥唇干,而那江栾此时见了,也不由微微一怔。

他知道这祸水貌美,可也不曾料到,竟是如此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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