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搭车到了芒康,滇川藏的交汇处,进藏第一县。

然而,她已经冻到不行了,所有能穿的衣服都已经穿上,却还是无法抵御寒冷。已经4月末,她印象里春暖花开的季节,竟然有地方还是一派寒冬迹象。

最初从广州出发时,沉浸在广州的温度里,她对“冷”的程度是完全没有感知的,去过的台湾、云南也都是温暖的地方,她只背了一个60L的户外背包,自然是没有塞羽绒服的——她也没有羽绒服,最厚不过是抓绒衣和冲锋外套。

白霜哆哆嗦嗦地在简易厕所门口用冰水洗手时,想着:“也许该去买一件厚衣服了。”

她住在川藏线骑士们热推的青年旅舍,环境只能用两个字形容——简陋。床单被单似乎没换过,床板都快塌陷了,她只好和衣而睡。水龙头没有热水,得拎着开水瓶去兑。洗脸是个难题,要么用大家公用的脸盆兑温水,要么直接在水龙头就着冰水洗,她选择了用冰水。那感觉,真是透心凉。

一向自诩跋过山涉过水、吃过苦耐过劳、天不怕地不怕的白霜,在这种环境下,竟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娇生惯养”“温室花朵”还有那么一点点沾边。

“还敢觉得自己了不起,不苦不知道,一苦弱到爆啊!”她一边打心底里嫌弃这般环境,一边又打心底里地羞耻于自己的嫌弃。

然而,就这样的环境,这家青旅还被一群一群的骑士趋之若鹜。墙上满满的涂鸦,前赴后继的勇士宣言,够她看好久。这些个涂鸦写得十分有趣有才,有些直教人拍案叫绝,倒是一种苦中作乐的文化。再看看身边那些驴友,都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丝毫不像她这样不适。

也是,大家本就走在朝圣路上,在这种条件有限的地方,艰苦是必然的,越艰苦,越显B格。

她也只能用意念来忽略这些外在环境,告诉自己入乡随俗,别讲究。

白霜爸爸突然给她发来一条信息:“天气预报说丽江那里强降雨,还有山体滑坡,你要注意。”

白霜乍一看,心里觉得好笑:“什么嘛,我早就不在丽江了。”

再一想,又有些酸。自己出来那么久,自顾自地流浪,也没有跟家里正面联络过,朋友圈时有时无,像外太空时隐时现的小星球,也难怪他们搞错地方。敢情他们一声不吭,却在背后默默关注着她的动态,虽然信号微弱,却还守着她的频道。

她想要回复自己不在丽江,而是在芒康,但爸妈肯定也不知道芒康是个什么地方,于是改成“我不在丽江,在四川和西藏交界的一个小地方,这里有一点冷,不过天气是好的。”

她爸爸很自觉地没有回复,点到即止。

白霜摊开地图,开始思考:明天去哪里?如果之前只有一条滇藏线可以走,那接下来的川藏线有两个方向,去往西藏,还是相反的成都?

第二天,白霜迫不及待地离开青旅,停在了分岔路口。蓝色的路牌,往西是拉萨,往东是成都,两条路画出一个大大的人字形。

这个选择题的答案是明显的,就算不愿面对,她也只能去成都。如果往拉萨,她只能越走越远,那条路太长,手上的钱撑不起那么长时间。说到底,她只是借着旅行出来画画的。

她前晚鬼使神差查了一下成都往广州和武汉的火车票,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就算她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厚着脸皮回去,胳膊始终拗不过大腿,至于回哪边就再去想吧……

天阴沉沉,小县后面的山上笼罩了厚厚的乌云,仿佛分分钟要吞噬大地。

她背着沉重的包,立在岔路口,好像在等什么,又并没有在等什么。时间还早,先呼吸一会西藏的空气吧。

“活到这个样子,也是很失败。”她脑海里空空如也,只有这样一个定论。

不一会儿,远处山尖上变白了,竟然下了雪。很快,路边也飘起了雪花,漫天飞舞,竟然有那么一点童话的意境,让她想起了小时候。

在她上小学时,武汉也常常下雪,一下就下到她的膝盖。她好动,总是从侧门溜出去玩雪,在雪地里打滚,从来也不觉得冷,但最后总是被她妈妈拽回家打屁股。到了初高中,她就没有对雪的印象了,也许全球气候变暖,雪下得少了,又也许她的世界里只有写不完的试卷。总之武汉的冬天,变得只剩下湿冷。

上大学时,有一年武汉意外地下了一场雪,他们班的广东同学兴奋呀、尖叫呀,拉着全班一起去打雪仗。那时候她才知道遥远的广东竟然不下雪,惊讶程度与广东同学见到雪一样。

很奇怪,她小时候从来不冻手冻脸,长大后一到冬天就生冻疮,手肿地跟包子一样,烦恼得很。

毕业后,为了躲避父母和湿冷的冬天,她义无反顾去了广州。

四月末的芒康,竟然会下雪,这又刷新了她的世界观。

天空卸下了包袱,渐渐亮起来。

小路口走来一老一少,穿着本地藏民的服饰。老人一手拿着佛珠,一手摇着转经筒,看到白霜毫不闭闪地站在雪里,向她问候了一声:“扎西德勒!”

白霜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孩也随着问候她:“扎西德勒!”那声音又清脆又可爱。

她微微笑,向他们回敬:“扎西德勒!”

等他们走远,白霜挪动了脚步,开始一步一步往成都方向走去。

“我还会再回来的!几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她刚走出不多远,一辆车从她身旁经过。她只顾走自己的路,并没有留意。但是那车经过后便渐渐慢下来,停在了她前方大约50米处。重点是——那是一辆警车!

“妈呀,我哪里很可疑吗?难道要查身份证?”

她有点忐忑,停下了脚步,盯着那警车又仔细看,确定车是停在那里了。

车里人从后视镜看她愣在那里,便探出头来,喊道:“快,跑几步。”

白霜近视看不清脸,但是看到他戴着警帽,皮肤黑不溜秋的,确定是警察。

她咯噔一下,赶紧小跑过去,老实地立在车门旁,喘着气,一本正经地问候道:“警察叔叔好!”

那警察噗嗤一笑,嘴里念叨了一下“叔叔”这个词。

白霜趁机打量这位警察。他看起来很成熟,不过应该还没到30岁,眼睛很有神,笑起来还有抬头纹,给白霜的感觉就跟大学军训时的教官们差不多,光是看着就让她不敢怠惰。

警察开口问:“你要去哪啊?背着这么大一个包。”

“我……我要去理塘。”

“你这是打算走着去吗?再走下去可就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哦。”

白霜顿时傻眼了,她原先只沉浸在往哪走,智商抹了浆糊,结果傻呵呵忘了汽车站是在县里面的。她挠着脑袋,尴尬地说:“我给忘了,那我去汽车站。”

“这里没有班车去理塘哦,只有到巴塘的。”

“啊?!”白霜又一次傻帽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说道:“那……那我就在这搭车吧,我不往前面走了,警察叔叔请放心!”

警察又忍不住笑了,一大早遇到这么个迷糊,说:“上车吧,我送你去一个容易搭车的地方。”

白霜惊喜,拉开车门上了车。那警车是越野型的,车身很高,幸亏有个踏板,不然她恐怕得抓着座椅爬上去。

“妈呀,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坐警车呢,好高级,幸好是前排,哈哈哈……”这家伙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少见多怪。

“包包放后面,系上安全带。”警察同志果然言简意赅。

白霜规规矩矩照做,然后想起来问:“会不会耽误你时间啊?我走去也行的。”

“不会,还没到上班时间。”

这时,她留意到了他的臂章,上面写着“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

她有一丝震惊,默默地扭过头,看回前方,端坐不动,心里却想着:“妈呀,竟然是武警,好厉害!我还是严肃一点,不要嬉皮笑脸了。”

往回开了一段路,白霜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不好意思,赶紧捂住,瞅了瞅警察,幸好他没什么反应。

车在一条街道上停下来,警察拉了手刹。

白霜左右观望,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到了是吧,谢谢您!”

“还没呢!”警察说:“吃点早餐再走,我也还没吃,我请你。”

“哦……哦……”白霜还没反应过来,警察已经下了车,她只好跟在后面,进了一家面馆。

这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川味风格。

“想吃什么?这家店很好吃,我常来。”警察问。

白霜看了看菜单,选了最便宜的面,还特意交待老板:“不要放辣哈。”

“你不吃辣啊?广东的?”警察问。

“不算,武汉的,在广州生活。原本我们武汉也吃辣的,但是在广州就不怎么能吃辣了,可能被同化了。但我很喜欢川菜,在广州点外卖就经常点川菜,备注微辣。昨天我在这里的一家面馆点了微辣的面,结果红彤彤的辣椒油,辣死我了,所以今天我要不辣的好了。”

说着说着,她就放轻松了,跟朋友聊天一样随意。

面端上来,上面依然是红彤彤的油。白霜纳闷了,很自然地蹦出一句:“我要的是不辣的哦……”

“不辣的、不辣的。”店家一口川音连连说。

她只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了一声,接受了那碗面。

她一边夹起面条,一边跟警察说:“看来下次我得说不要加辣,也不要加油。”

“不要加油,哈哈哈!”警察乐了,说:“你这人说话还真是有趣啊,先是叫我叔叔,现在又说‘不要加油’,那人家都在说‘加油加油’是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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