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七岁两人定情,他便把她放在掌心里捧着,放在心尖上宠着。

她不吃葱丝不吃蒜,不吃香料不吃甜,他就每天早早给她起床打饭,一点点把饭菜里的调味品全部挑完。

她下雨从不穿雨衣不拿伞,只要下楼他一定就守在门外。不是帮她撑伞背书包,就是蹲下帮她换雨鞋,等她到了教室连小白鞋的鞋尖都不会湿。

她上课笔记是他记,她下课作业是他写,她的摄影作品拍得一塌糊涂,他哄星星哄月亮一样地带她爬山补拍。她爬到一半就撒娇不走了,他硬生生花了两个小时把她背上山顶,陪她拍了日出再把她背下山。

她摸摸他汗湿的脊背也心疼地问:“天野,你累不累?”

他凑过来,热哄哄的呼吸蹭她:“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累。”

她小巴掌落在他脸上,一手推开。

那时的她,活得简单而恣意,过得甜蜜而幸福。她就那么任性地享受着他的呵护宠爱,他从十八岁以来,就对她全部的爱。

有时候,她又任性,逼他说一百遍“爱我”。

他特别乖。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说完一百遍“我爱你”,才哄她睡。

她在朦胧之间,听到他轻声问:“晞晞,你爱我吗?”

她哼哼唧唧的。又困,又懒。

猫儿一样耍赖,直接把电话挂断。

*

再后来,他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打拼进了最想进的洪教授的导师团队。未及毕业已经在媒体上有多篇报道发表。导师非常喜欢他,鼓励他进入更加困难的调查课题。

他热情高涨。就开始有些忙。

她留在学院。就有些被微微忽略。

她有点不太高兴。

就开始常常打他电话。

一个两个三个……一天打到三五十。

他忙完匆匆从现场赶回来,衣服都不敢回宿舍换就跑来哄她。哄来哄去都哄不好,直接把人抱到膝头亲。亲到她耳尖发红,双膝发软才放过他。

再后来,他无论去哪里,都必须一个小时打一次电话给她,半个小时给她发短信。

不论他去哪里,不论他是否在新闻现场。

他就由着她。听她。任她。宠着她。

直至那一日。

他终于在导师手里拿到了最重要的一个调查课题——山海市滨海新区化工厂,地下PX项目。这个课题让他激动得全身发抖,告诉她如果做成,他也许就会成为“改变山海”的人。

她脚尖踢着小石子。她不想他改变山海,她只希望他能“改变她”。

于是他求她放他去现场。她答应了。

但是第二天一早,她又反悔了。

她无数个电话打给任天野——

你回来。你回来。你立刻马上快点回来。

任天野没有回。

二十几个电话打过去,他一个字都没有回。

简晞一个人站在宿舍门口,全身冰凉。

因为她的宿舍里,坐着她三年来都没再出现的——妈妈。

李海娅手里拿着一个厚信封,对她招招手。

简晞僵住。

李海娅神色微淡,就像谈论今日天气一样随意:“我们约好的三年到了。晞晞,跟我走。”

简晞疯狂摇头。

抬手就继续给任天野打电话。

李海娅手里的信封猛地丢在地上,洒落了一地她和任天野在一起的照片。

他们初始在一起的,他们高考时,他们大学里……任天野的数量更比她的多的多,他在社团里,在学生会里,在导师团队里……

母亲监控了他们在一起的整整三年,甚至他们在一起的每一笔花费,每一次开房记录都清清楚楚!

简晞头皮发麻,脑子都要炸开。

李海娅看着呆滞的女儿,简单轻松地说:“可以了。三年里你想享受的,都享受了,还有什么好留恋?别说什么你真爱这个任天野,不可能的。你是我李海娅的女儿,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不过就是因为你那小小的童年创伤,你爸爸对你的抛弃,和妈妈对你的掌控?”

“晞晞,你对他不是爱情。你要的只是一个发泄口,一个情感对象。可怜这个孩子,就这么撞进了你的手里。现在,你玩够了吧?可以走了?”

简晞如浸冰水。

全身凉透。

她是从没有和任天野谈起“爱”或者“不爱”,这三年,她就一直任性地享受着任天野的疼爱,呵护。

从母亲那里来的压抑,从父亲那里来的无视,她都任性地倾倒给他,要他肆意地付出宠爱。

可是,不爱吗?她不爱他?

简晞看着母亲。

母亲仿佛对她的这种表情早有准备,最后一套照片生生地扔到她的眼前。

任天野导师团队里的漂亮姑娘,播音系那个总是对他甜甜笑着的妹子,曲领英。他们一起加入了这次PX化工厂的调查项目,他和她,日日夜夜在一起。

简晞炸了。

那一刻,她觉得全身燃烧,几乎涨得彤红。

在她的心底,任天野是她的。是她一个人的。无论她爱他,或者不爱他,他都不能、不应该、不可以走到别的女生身边去。他怎么可以不看她,他怎么可以看别人!

*

于是简晞疯了一样地去找他。

她拼命地打电话,打电话。任天野……你回来。任天野……你回来!

他一个都没有接。

她跑遍他们会去的现场,脚上的高跟鞋磨烂了她的脚。她流着血找到海边的化工厂,那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烟,满地荒芜,满地青草。

她最后一次打电话,铃声在荒凉的工厂里长长远远的响。她仿佛听到了,他的回声。

等到耳边终于传来电话被接通的声音时,她疯了一样地喊:

“任天野!你为什么不回来!任天野——”

她叫出他的名字。

就晚了。

她捧着电话,看到眼前突然白光一闪。荒芜废弃的工厂,突然间像从地下腾起了滚烫的热气,掀起一块块长着青草的地皮,猛然间惊天动地——

炸响在她的耳边。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被扔起来的。

接着再重重地,脊椎落地。

全身仿佛断成了一截一截,皮肤被那光芒撕得乱七八糟。

她闭眼之前。看到一片漫天的烟尘。铺天盖地的,火焰一样。

……

再醒来。

母亲像疯了一样地对别人嘶吼咆哮:“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如果她出事了,我就跟着从这楼上跳下去!谁也别碰她,谁也别想活!”

她拿起手机。

一个字都没有。

爆炸前她那样的嘶吼哭喊,他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回。

她躺了三天三夜。

在黑暗里。

听着墙壁上挂钟嘀嗒嘀嗒的声响。她如幼时一样,把那些数字数了一千七百遍……

眼泪,都埋进了枕头里。

第七天。

她开口对母亲说:“我想走了。”

*

她回了蓉城。像是换了一个天地。养了很久才养好了伤口,然后按照母亲的安排,飞往国外。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简晞一个人坐着。

听着耳边发动机轰鸣的声音,她一片恍惚。

想起他,她竟然没有觉得心痛。

只觉得整整过去的三年,好像化作了一个梦。

梦里的那个人宠她,疼她,爱她,都好像又遥远,又短暂。

也许真的像妈妈说的一样,她不曾爱过。

只是年少时飘荡的灵魂太孤独,才想要寄托。恰好那时,他来了。她倚他,信他,依恋他,却从未把心交付。

她不知道,他是否也曾看穿过这样虚伪假意、骄傲而任性的她。

只是在飞机穿越云层,她将要离去时,心尖只有一句话——

任天野,这些年你爱我,真的……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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