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沈烟刚刚跟完一个小外景,赶了飞机回家。一路上她左手厚镜头,右手三角架,身后还背着巨大的旅行背囊,压得她上楼都直不起腰。
“都怪死路江辰。哎哟我的老腰都不能要了……”
沈烟推开门。就吓了一跳。
落地窗大大的敞着。入秋的凉风呼呼地从窗扇里吹进来。
客厅里飘着各种洗衣液、消毒水、柔顺剂的味道。白色的床单、枕套、被罩,一片一片地挂在阳台洗衣架上,跟要成仙儿一样。
“哎哟,祖宗。”沈烟低头看到独自坐在地毯上的简晞。“你怎么不开灯?”
简晞一个人盘腿在地板上坐着。
沐着月光。望着飘飘洒洒的床单。手里握着一份白色的文件。仰头。
“想点事。”简晞的声音轻飘飘的。
沈烟何等聪明,一抬眼就知道她怎么了。小屁股一挪,直接在简晞身边坐下。
“得,我牺牲一点,扮演任大神十分钟吧。”沈烟拍拍她,“肩膀十块,拥抱八折。”
简晞没接她的茬。
翻了一下手里的文件。
“烟儿,上次你查资料,这份PX化工项目的调查报告,最后没有发表?”
沈烟低头,借着光影,看清了。
简晞手里握着的,是一份多年前“广大新院洪伟山教授团队”进行山海市滨海新区地下化工厂PX项目的深度调查报告。
报告从废弃化工厂调研,到发现地下PX项目,再到突发大爆炸,最后收尾报道。写得详实仔细、深刻有力。报告执笔人署名:任天野。
沈烟:“这报告没发。而且你懂的,这种重大项目,戳中的都是一个市乃至全省的神经,动起来没那么容易。而且我听前辈说,这报告有缺陷,调查没做到最后,所以团队也没敢发出来。”
“没做到最后?”
“嗯。具体原因也没法查了,”沈烟拍拍她,“不过这报告当年发了,绝对是轰动全国的大新闻。你前男友……任天野凭这一篇就能拿世界新闻奖了。”
简晞没吭声。低头看了看报告。
默默地站起身,走回自己房间去。
沈烟也没追她。跑去先洗脸换衣服。客厅整理柜里才翻出洗脸巾,就发现抽屉格被拉动过。
沈烟一手拽开——
几个大小的白色药瓶全空了。
沈烟脸色都变了。
也不敢说什么。悄悄又把抽屉推回去。
洗了脸,沈烟先进自己屋子换了睡衣。过了几分钟,她径直就往简晞的屋里冲过去。小狐狸一边往简晞床上蹦,一边叫:
“小祖宗你下次良心发现大扫除的时候,能先洗你自己的床单吗?把我枕头都洗了,是存心让我今晚睡光板床垫?!”
“不行,今晚就咱俩一个被窝了……嘿,被子多给点!”
……
*
防波堤,海潮汹涌。
浪卷着花儿拍在梯型波石上,碎成湿漉漉的水珠,溅在脸上,冰凉冰凉。
任天野半仰在堤石上,夜风鼓着他半敞的外套,掀起,又落下。受伤的右臂露出一丝白色的绷带,左手夹了一支烟,吸一口,停住。再微眯起眼睛,吐出。
白色的雾一下就被风吹得缭乱。
苏堂车停在环海路上。
一路小跑着过来。
屁股没落下先投降:“师哥我今晚可真不行了,放过我。”
这话歧义得让人浮想。
任天野转头,眼尾懒散不屑地睨他一眼。
手里的烟先一掐,抬手:“拿来。”
苏堂这才坐下,身上几包好烟全掏个干净。递过去探头一瞧。
任天野身边脚底,烟蒂一大片。
苏堂叹:“师哥,你刚做完手术,身上的旧伤又还没全好,悠着点啊。”
“怎么,又被我嫂子你下属我学生踹了?”小教授又嘴快又好事。
任天野一下把烟撸过去。
浓眉一横:“滚!”
“踹”这个字戳得他生疼。可是看着小师弟探究的眼神,他居然连一条反驳的理由也说不出。
好在苏堂又机灵又会说话,跟着他往堤石上一躺:“也是,从来都只有我师哥踹人的份儿,谁能踹得动我师哥。”
任天野没说话。
仰在堤石上,听着夜风舞动海潮,水声哗哗响。远处,有归港的渔船深夜回来,低沉而悠长的汽笛声,摇摇穿透夜空。
任天野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
来时空空。走时,也是空空荡荡。
“我应该……走了。”任天野又燃起一根烟,“以后的日子,你……”
他说了一半。
海浪潮声,就洇去了下一半。
*
一周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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