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很多年前,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幸被了灭大师请上山喝茶。
那时他是八岁,还是九岁啊,记不清了,只晓得比起自己的亲哥余葑,他更喜欢太子哥哥。
文怀太子对谁都是那样的温敦可亲,尤其对他这个最小的弟弟,也许是因为年纪差得太多,有些格外的慈爱与宽容。
大哥就是年幼的余蘅最喜欢的人。
但是他也见过大哥难受的样子,别的兄弟讽刺大哥生不出孩子的时候,大哥虽然装得不放在心上,但终归是介意的。
人人都在和文怀太子说,若是太子得有一子,这储君之位,便坐得更稳了。
而太子最小的弟弟,听人说大相国寺的了灭大师最灵验,所以想找大师帮忙,去求观世音菩萨,给大哥送一个孩子。
那个时候,了灭大师便开始避世,寻常是见不到的。
可是那天,余蘅却见到了他。
大师笑眯眯的,长着一张清瘦和蔼的脸。
余蘅刚要说话。
了灭大师却说:“我已经知道你的来意了。”
余蘅面前一共放着六只圆圆小小的茶杯,大师随心所欲地倒,这里倒一点,那里倒一点,然后挑出一杯,递给余蘅。
小小的余蘅双手接过,低头一看——
杯中空空。
要是个大人,大约就明白大师的意思了。
可他那时候还是个憨头憨脑小男孩,只是傻乎乎道:“我这杯没有茶哦。”
了灭大师乐呵呵的:“是老朽忘记了,小友勿怪啊。”
大师请他喝了杯茶,就让他下山了。
他晕晕乎乎的,却还记得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于是没有跟任何人说那日的事。
后来他就明白了,了灭大师是在告诉他,文怀太子命中无子。
后来他查出来的结果也是如此,那个被江湖术士预言“命中必得男”的婢女,很可能根本没有被太子临幸过,可惜如今太子府诸人都死光了,没人能出来作证。
真作假时假亦真,圆哥儿不是宋吟的儿子,也不是文怀太子的儿子,可他此生注定只会这两个人的儿子。
天知道圆哥儿是那个婢女跟谁私通生下的孩子。
可这不也妨碍江宛依旧对圆哥儿爱若珍宝,哪怕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的羁绊。
余蘅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他十四岁知道太后不是他的生母,从此,太后眼中那越发藏不住的厌恶便有了原因。
他长得很像生母,听秦嬷嬷说,是个温柔寡言的宫女。
有时候觉得恶心,在太后诉说那虚无缥缈的母子之情时,有时候又觉得痛快,因为太后的虚情假意并不是在伤害他一个人。
太后是名门淑女,要她捧着一个宫女生的贱种,真的难为她了。
今日也是一样的。
太后说起让他去给福玉送嫁的事,态度强硬,见他不肯答应,便说起在冷宫里如何辛苦才挣扎着生下他。
指甲掐进他肉里,嘴上还是说他是最爱的儿子。
花瓶惯在他头上,嘴上忽然开始骂他是不孝子。
他从小做着挡在兄长之前的靶子,太后对他恨之入骨,却要他拿出百依百顺的孝心。
这又是什么道理?
余蘅摸了摸头上凝固的血迹,忽然朝后倒去。
青蜡飞身接住他,抬头一看,却是郑国夫人府。
他茫然地想,王爷怎么不往自己的王府走,却走到了郑国夫人这里?
莫非……
是接了帖子,来喝喜酒的?
今日桃枝成亲,府外头的红灯笼还没撤,满地的炮竹红纸也没扫,喜气渐颓,却仿佛比冷清的王府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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