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乐事,并非因为我们乐于看见别人遭受苦难,而是我们看见,我们自己免于受到如何的灾难。”

曹皇后一愣,言入肺腑,一时间眼泪汹涌而出。她已经失去了那个旧日温暖的世界,她抱着一个梦太久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她拭去眼泪,说道,“你来找本宫,不是为了给本宫送吃食吧?”

“我想要皇后娘娘送我出宫。”

曹皇后显然一愣,淡淡地说道,“你来晚了,前几日,本宫还可以送你出去,如今本宫已如同阶下囚。”

“我知道,皇后娘娘有这个能量。”

“为何?这一切都是你的了。”

“我的,我选择的才是我的。”

曹皇后喃喃地重复着,“我选的才是我的……”良久问道,“以你之才,辅佐皇上,定能平定四海八荒,皇上又待你如掌中明珠,为何你反而要离开?”

“我想,皇后娘娘进宫时,也想要做皇上的妻,最后却做了皇上的臣。”

曹皇后脸上笑容浮现,更显神色悲苦,“皇上也只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爱而不得。”

“爱有很多种,但无论哪一种,爱都不是为了得到。”

“不为得到?”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他,可我也知道,他不是我一个人的,他是天下人的。”

曹皇后曾未觉得自己如此悲哀过,曾未像此刻如此清醒地看到,自己是如何愚蠢地贪恋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把自己陷入何等凄惨的生活,“是啊,天子,人间敬畏的唯一的神,能给你所有,除了爱。”良久说道,“本宫答应你。”

“谢谢。”

“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

“是啊,也是最后一次”,谷穗转身走了出去。

“谷穗,谢谢你。”

谷穗稍作停顿,没有回头,出了慈元殿。

“天地之大,哪里都好。”谷穗顿觉的苍凉,可能是再也回不来了,回头望着宫墙,在夜晚灯火的映衬下,浮现出一片黝黑,晚星也刺痛了眼睛。兄长那孤寂的月白袍角还在那日的残存的晚霞中飞舞。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谷穗偷偷地抹掉,他不愿意让巴童看到她满脸的悲伤。

主仆两人出了城,一路沿着凉爽的地走,一路上连个茅草屋也没见到,渐渐地道路狭窄而崎岖起来,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大地和大树缝隙间的天空都显得朦朦胧胧的,主仆两人完全说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

“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再不回来了,你随时可以回来。”

“公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巴童不解地问道,“公子,你不想咱们家里人吗?”

“想,可我现在就是一只热带雨林里的蝴蝶,扇下翅膀都有人丧命。”

“蝴蝶?”突然间,巴童靠近了些,悄悄地说道,“公子,你看右面什么光?”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可怕的呐喊声爆发了,几十个火把从四围奔来,他们手持着闪着银光的长矛,头发披散,巴童把谷穗护在身后。

谷穗见机行事,大喝一声“站住!”

最前面的身影随即停住,举高些火把,似乎要把两人瞧仔细了,随机大笑道,“穷书生啊,哈哈哈,我当是什么货呢。”

随即一圈人都大笑了起来,一个人笑道,“费什么话呢,直接扒了再说。”

谷穗小声问道,“能打过吗?”

“他们人多。”

“我分散他们注意力,你先把他们的头给逮住。”

谷穗说道,“天王盖地虎!”

“什么?”

“怎么?这都不知道,还上天王山。”

“哥哥,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前面的土匪道。

“闭嘴!”年长的喝道,又转头说道,“宝塔镇河妖,晒哒晒哒。”

谷穗大喜,没想到这还真对的上,却听得身后马蹄声卷着狂风而来。

旋即间,十几匹马已从黑暗中奔到眼前。长剑耀目,寒光闪闪,旋即寒光满天,犹如白雪纷飞,那些土匪已长矛堆积,尸体横陈,被跌落的火把燃烧着。火舌迅速吞掉草木,留下树顶枯焦,蒸发着焦土的烧灼。

主仆两人呆呆地立在原地,一人欲驱马上前,却突然停在那里,一动不动,神色骇然。十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面容诡异阴森,空气中安静到只能听到风吹过剑戟的声音。

谷穗啊地一声惊叫,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主仆两人策马沿着山路狂奔而去。

一听谷穗不见了,赵桢惊倒,茫然若失,一阵寒冷的战栗通过全身的血管,玉佩从无力的手中滑落,脸色苍白。

日夜找寻,那些烧焦了尸身里没有谷穗。李齐只带一件划破了的衣裳回来,那是谷穗昨儿穿着的,在悬崖边找到的,悬崖下深潭幽暗,潭边荆棘丛生,白骨累累。

“我的穗儿是怎么坠落悬崖的?怎么就一下子坠落悬崖了?是谁对她下毒手的?穗儿,没有你,我还怎么活下去呢?我们说好不分离的。让我孤单地活在这世界上?”

赵桢整日抱着谷穗的衣裳,不吃不喝,混乱不清,说起胡话来了。

赵桢的病一天天严重起来,有时迷迷糊糊的叫着醒了过来,就清醒一会儿。这样缠绵病榻一个多月,太医们日夜守着,竟丝毫不见起色。妃子们整日哭哭啼啼,曹皇后倒是冷静,说道,“皇上只是身体不适,莫要再哭哭啼啼,惹皇上徒添心事。”

吕夷简,晏殊,庞籍等人和杨太后,曹皇后商量先隐瞒此事,先行立储。

曹皇后问立谁合适?三人均说十三哥儿,杨太后默默点头,打发人前往濮阳接濮王最小的儿子赵宗实进宫。

估摸着车驾还走一半路程,赵桢竟醒了,精神大好了。吕夷简忙命人追回车驾,赵桢说不用追回了,径直出了福宁殿,留下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赵桢把侍卫令牌扔到曹皇后面前,“认得吧?”

曹皇后捡起带着血迹的侍卫令牌,神色如常,“皇上,臣妾昨夜梦见,一只才一岁的小犊被宰杀倒地了,从它的胸口流出温暖的血。”

曹皇后无声落泪,“臣妾还梦见,那失去了幼崽的角鹿母亲,在青青的林间草地上徘徊,她熟悉分趾蹄踏成的足迹,她用眼睛望望四周每个地方,寻求着能否在什么地方找到,她失去的小犊。”

曹皇后两泪长流,并不揩拭,接着说道,“母鹿的哀鸣充满了林间空地,她一次次因渴望而心碎,她再也看不到嫩绿的柳树,看不到蒙着露珠的茂草”,曹皇后哀声啼哭。

“皇后以为,只有你才为那个孩子伤心么。他也是朕的孩子啊。”

“皇上!我们的孩子都六个月了!六个月了!是个男孩啊!皇上!”

“你对贵妃一直记恨在心,贵妃突然暴毙,我不予追究”,赵桢双眼染血,“可是你为什么杀我的穗儿?!为什么?!”

“臣妾没有杀她啊!臣妾已吩咐张蒙德放过她了,臣妾也不知道为什么,臣妾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你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这都是你的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吗?现在十三来了,你如愿了。”

“皇上!皇上!……”曹皇后看着赵桢离去,哀鸣不绝,哭倒在地,“皇上,臣妾真的没有杀她啊……她是这世上……唯一懂臣妾的人……臣妾怎么会害她呢……”

赵桢剃度出家,大臣们大惊失色,在大相国寺长跪不起。

赵桢说道,“人世光阴,转瞬即逝,尘缘已满,若似弹指”

大臣们一听这话,更是哀哀恸哭,悲不能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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