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窗棂,心中感伤,脖子处却传来温暖的气息,身后的段月容悄悄围上我。
“你给我听好了,在无忧城里,你答应过我,如果你、我还有那该杀的原非白三个活着出城,便跟我走,现下里这个诺言依旧有效。若你心中还有夕颜和我,便等他死翘翘时,必活着回来见我们,然后一生一世做我大理皇的奴隶。”
我握住他圈住我的双手,想转过来看他,可他的双手如铁臂勒得我的胸腹疼痛,不让我动弹。
“月容,你这是何苦?”我颤声回答道,泪如泉涌。
可他却全不理,只一字一句道:“你既认定了这条路,我便要你好好活着。我和夕颜要亲眼看着你栽在他手上,肠断心碎、万劫不复的那一天,然后再当着你的面大声嘲笑于你,这是你欠我们的。”
说到后来,虽然咬牙切齿,却语声打战,哽咽不已。可是我却心中感动,泪流满面,亦头也不回地说道:“好。不管你信不信,我答应你,只要大理、大塬和平共处,我的诺言仍在,我与原非白生虽同寝……死不同穴,就是爬……也要爬回夕颜的身边来给你们嘲笑,此后一生但凭皇上吩咐,我花木槿说到做到。”
这段宣言非常古怪。太多的战乱、离别和痛苦,让我和段月容都累了,他明白,我也明白。
然而此时此刻,段月容和我都沉默地看着渡口绚烂无比的烟火,俱心照不宣地疑惑着:我,花木槿,能从山雨欲来的原家争斗中,全身而退的几率有多少?
即便原非白胜利了,我又能陪可怜的非白多久?在原家这个大染缸里,我又能洁身自好多久?这些问题我以前想过,却从不敢深想,因为我害怕一旦深想,我就会胆怯地退缩,会自私地选择逃跑,逃回段月容为我创造的温暖天地里。
可是,如今的我已然再无法回头了!
段月容平静下来,尖下巴点在我脑门上,气息均匀,双手轻轻环抱着我的腰间。而我靠在他胸前,看着星空,一片惘然凄楚。
段月容同夕颜走时,已是子时,百姓游兴仍不减,恨不能把前几日禁足的欢乐全部要回来似的。坊间市里的灯火依然通明如昼,不知何时又轻轻靠来一艘轻便快捷的中型舫,也是通体镶金嵌玉,美轮美奂,极尽奢华富丽,令人炫目,上面还高高挂着三个大红灯笼:明月阁。
我让人堵着暗宫中人,不让他们到后舷来。齐放在船舷候着,亲自架起舷板,又跳到那艘舫去查验一番,方让段月容抱着夕颜从秘梯下来,转到船舱甲板,登上那艘小舫。
临走时,我才看见一个红肤男孩拉着小玉的手出来,舍不得放,来来去去说些关怀备至的贴心话。小玉泫然欲泣,另一个高个男孩双手抱拳,不停地冷笑,正是豆子同沿歌。
二人过来同我见了礼,挥泪而别。段月容走时,已经恢复了他的帝王傲气,对我高高在上地冷笑道:“明年七夕,卿再当用心准备,朕兴许还会游幸渭河。”
我平生第一次,以君臣之礼送别了他们。段月容也不理我,只是木着一张俊脸,领着众臣,扭头决然而去。等我爬将起来,那明月阁的舫船已经隐在夜晚的碧波水雾之中了。
我无限疲惫地跌坐在甲板上,胸口奇痛,分不清是旧伤还是心伤,只是闭着眼,迎风流泪,暗想:这个七夕过得可真够糟糕的,可谓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次。今天晚上又要失眠了,可能以后这辈子也别想睡好觉了。
还有,如果非白死了,我能活得下去吗?真的活下去,又有什么脸回到夕
颜和段月容身边?段月容说得对,就算能回,原家又岂会同意?也许他不过是想要彼此有个盼头,可到头来不过空幻一场。我就这样在七夕夜半的冷风里悲观地想着,泪流满面。“你怎么一个人坐这里?”有人在后面奇怪地说着,“方才我们还一阵找
你呢。”我听出是司马遽的声音,便胡乱擦干泪水,爬将起来,面对他们。他正抱
着小彧,狐疑地盯着我红肿的眼睛。我绽出一丝笑容,对小彧拍拍手,“小彧来,给姨抱抱。”小彧立刻叛国,嗲嗲地倒向我的肩膀。司马遽便充满嫉妒地唠叨个没完,
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忽地却听尖锐的哨声响起这是报警的声音。却见小玉跑来,“先生,有几艘大船靠近我们。”我镇静道:“莫慌,现在我们在何处?”齐放的声音远远传来,“主子莫惊,此处正处闹市,这应该不是水匪的
船。”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人已来到近前,严肃道:“即便是水匪,也无须
担心,我们后面有两艘船的人马跟着。”我一点也不担心水匪,倒是怕有心人来搅局。这时又有伙计报说:“看清了,来者共有六艘船,中间两艘大船,四周
有四艘小船护航,上面坐满练家子。那两艘大船,一艘挂清字旗号,船身镶刻青龙二字,小一些的那艘挂奉字旗号,刻名玄武二字,无论大船小船都似有梅花枫叶记号。”
我听到后面吓得一下子蹦起来。坏了,怎么会是原非清和原奉定?现下暗宫司马一家还有珍珠及家人都在,且不说暗宫秘事,船上刚装了段月容给我送来的米酒,这下岂不是人赃并获,告我个违背家法,再秘密处决我?怎么办?怎么办?
我只觉胸腹处又隐隐作痛,想起方才同段月容的约定,心下一骇,他的恶咒不会这么快应了吧?不怕!我悄悄引原奉定进三层,让他同亲父母还有亲兄妹见面,看他还有什么话说。指不定是老天爷想他们一家团聚呢?然后再引原非清到顶层。反正敏卿也正好来了,让她以高超琴艺和绝世风情引开这个自诩风流的大傻蛋。
我打定主意,领着司马遽和小彧飞奔到三楼。我唤来两个武功高强的暗人说道:“你们且护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除非齐总管前来,否则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不想,原青山打开门,看着我剑眉微微一皱,“出了什么事?”我笑着摇摇头,“无妨,只是寻常巡夜的。”瑶姬看我有些紧张的样子,原青山便淡笑地安慰她道:“阿瑶莫怕,有我
在,万事无忧。”瑶姬这才放下心来。我心中却一动,看向原青山了然的凤目,恍然一悟:原奉定和原非清两人平素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今日在一起巡夜想必心中有疙瘩,可以乘此挑拨。而且我手里还有一张大王牌,最后可以请原青山假装圣上,再把他们全部撵走。
我定下心来,跑下甲板,整理衣物,扑了一些粉,遮遮伤处,以最光鲜的模样站在灯火下。
夜雾迷蒙中,几艘大船悄然显了影子。一个英武俊美的高大青年正站在对面最大的船头上,正是原奉定。他身穿天蓝金寿纱外套,金蟒结罗箭衣,锦帽云靴,酷着一张俊脸,领着数十个黑衣劲装侍卫迎着水汽逆风而立。
两船刚搭上船板,我装出热情的样子,行了大礼,“君莫问见过宁康郡王。今日郡王驾到,真是蓬荜生辉啊。”
按理说,当我以皇商身份出现时,他无须向我还礼,可是他还是对我垂首见了礼,淡淡笑道:“王妃好雅兴,男装倒也恁地好看,果然是莫问东海君,蓬莱借银人。君大老板这艘大舫如此奢华,何来蓬荜之意啊。王妃太客气了。”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原奉定对我说话这么客气,还夸我好看了!只不过我更加疑心了,便嘻嘻笑道:“金银乃身外之物,今日得见郡王与东贤王,同过七夕,才是莫问三生有幸,这是海水的银子也买不来的荣耀啊。只是既见了东贤王的青龙舫,何不见王驾呀?”
他微笑道:“本王本在渭河游玩,不想正遇东贤王,有侍从报闻王驾身体不适,需解酒药,正巧本王也用完了,适见有一艘豪华大舫在此,特来讨些。不想原来是君老板的大舫,有幸得见王妃。”
你一当一品郡王的,威震沙场,连解酒药都要来问我借,说出来像话吗?丫白混了。
心里这样想着,却倒挂了我的泰迪眉。我的玉骨扇一拍掌心,似关心似痛心又似担心地呀了一声,“这可如何是好,东贤王如今怎么样了?待莫问过去看看他吧。”
奉定赶紧一拦,笑道:“不必劳动芳驾了,我过来取便是了。”
还不等我回话,他早已像大鹏鸟般飞到我的船头。齐放和身后的武士全都向前站定。
嗨,您老果然是姓原的,还真不客气。我淡笑如初,“郡王的轻功好生高明,小人佩服之至。既如此,小放啊,带郡王前往三楼吧,让小玉把药匣子准备好。”万年的冰山帅哥露出一丝笑容来,向里让开了一条路,一摊大掌,恭敬道:“小人在前面带路,郡王请。”
我正要跟过去,这时,大船里又钻出一个人来。那人扑着一张大白脸,一个瘦弱的少年使劲扶着他在船头吐了半天。我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不由愣在那里。那人见认出他了,便对我摇摇晃晃地行了大礼,捏着嗓子对我虚弱地笑道:“见过晋王妃。”
那人看了看我男装的样子,又改口道:“奴婢糊涂了,是君大老板才
对。”这不是史庆陪吗?咦?!他怎么来了,明明太监无旨是不能随便出宫的我猛然醒悟,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大声道:“臣、臣皇商君、君
莫……问……接……接驾来迟,罪该万、万死,万、万岁,万、万岁,万万岁。”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结巴了,这回结巴得把一句简单的接驾说了三四遍才说清,在场诸人皆吓得乌泱泱地跪了一地。果然,一阵清朗的笑声传来,“庆陪,朕说了吧,让你别出来。看看,你
一出来,君大老板肯定会认出朕来的。”史庆陪歪歪扭扭地跪下来,痛苦道:“奴婢罪该万死。”已走到我身后的原奉定,面色变了一变,又像大鹏似的跃回青龙舫。灯火亮如白昼,大理朝的皇帝前脚刚走,大塬朝皇帝就这样巡幸到我的大
舫里来了。我的三层正有他见不得光的孪生哥哥一家正私相会晤,犯了原氏和司马氏的千年族规,可以让我被秘密处决……我的大嫂一家子也在。虽说节日期间臣僚宴游是可以,但圣上刚刚严禁皇族无事不得同大臣过从甚密!这事可以让我被五马分尸……我同大理皇帝刚刚见过面,可以判我个里通外国、谋逆通敌之罪,够我行刑凌迟几遍……
这些罪名让我的脑袋被砍一千次都不够。果然,这世上本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而已!方才某人可劲咒我死在原家手上,现时现刻报应就到啦?段月容啊,你个乌鸦嘴啊。镇定、镇定,我对自己反复说道,一定要镇定。我必须得挺过这个糟糕透
顶的七夕。我的脑袋是一回事,还有暗宫诸人、于飞燕的家眷、我的学生,还有伙计等一干人的脑袋全在我手上,甚至还要连累非白。一双九龙金绣羊皮官靴站在我面前,我竭力稳住声音,做欣喜状,“微臣何幸……七夕得见圣、圣驾。”“木槿前一阵子才闭关休养出来,身子想是没有全好呢,还是快快起来
吧。”皇帝在上方对我亲切地说道。我冒着冷汗爬将起来,心虚地想:圣上是在讽刺我吗?我抬起头,却见皇帝穿了一身家常金丝线绣龙纹月白锦袍,梳了个髻子,
同非白一样用一根白玉簪簪了。周围家臣也通身寻常富户的打扮,倒还真像一位普通的携家人在七夕夜游渭河的世家老爷。
皇帝对我愉悦地笑道:“方才在水中央便听到你这大舫传来的天籁之音,便一心神往,想看看那位技艺非凡的佳人,奈何……”他无奈地摇摇头,叹声道:“朕今日之所以借非清这艘青龙舫本就是图个快。非清还夸海口说是向江南造船世家宗氏特别定制的,体轻身灵,可游可战,不想内务府花了这百万雪花银的,却如何也追不上你这大舫。”
我正要找敏卿来搪塞,皇帝却又不停地四处张望,奇道:“卿这艘船是何处奇人所铸?体积庞大,却如此轻巧,嗯,你的帆好像比一般的大船大多了。”
到底是当皇帝的,估计听琴音是假,尾随我的战舰是真。
我当下垂首奉承道:“圣上果然火眼洞明。此舫亦为江南宗氏所制,不过臣只定了船骨等主要的配件,混入棉织物,散拼装船,历时半年方秘运到西安,然后又花了一个月着下人按图纸装拼龙骨,并稍作修改。”
皇帝不满足于我的介绍,便提出要跟我四处走走看看。我正想拖延时间,好让暗宫的人先躲到暗舱去,便暗中使了个眼色给小玉,小玉便悄悄退出,向三楼走去。
我先引皇帝到舫头,让桅顶的伙计照亮火把,大声道:“圣上请看,这艘舫虽大,但舫头比一般舫要尖锐一些,是为了减少水及风的阻力。寻常船只以人划桨,故费人工,战时,只需炮火攻击,船夫再多,亦会损伤。臣与众能工巧匠寻思半日,便往桨叶和船舤处花了功夫。这艘大舫有两只桨叶,皆呈螺旋状,以精钢铸成,且比一般船只的要大很多,隐在船尾暗处,不易被敌人的水鬼古代潜水作战人员发现。这船舤果然没能逃得过圣上的法眼啊!”我充满感情地恭维道,“这艘船的船舤正是大一些,故而制作时,亦比一般的船舤要浸油时间更长,是以更牢固些。”
“你这不像是造宴游嬉乐的大舫,倒像是造战舰哪。”皇帝抚须喃喃道,看着我目光如炬。
我自然告了声臣罪不可恕,再次右膝跪倒。
皇帝假装抚着须哦了一声,慢条斯理道:“卿何罪之有啊。”
我便徐徐回道:“圣上明鉴。今岁,窦逆受死已是意料之事,圣上命宁康郡王开拔徐州,晋王暗揣圣上有讨伐东吴之意,而东吴难攻,吾家北面事君久矣,不习水战,而东吴面水背山,易守难攻,犹擅水战。所谓君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臣琢磨若要在水战讨便宜,必得精良战舰,配备威猛火力方有胜机。臣在东吴数年,张之严甚狡,虽与臣交好,却从不示臣战舰,可见确有秘密武器。而其战舰全由江南水府名家宗氏所制,臣欲得一艘宗家船只研究,怕宗家和张氏起疑,便令伙计以另一化名只定了一副龙骨,载回仔细拼接钻研。圣上不喜后宫干政,臣亦懂此道理,只是一片赤胆忠肝,只为夫婿家国,然臣确为原氏妇人,实不应插手才对,但请圣上治罪。”
皇帝淡笑道:“晋王可知你已经开始研究战舰?”
“回陛下,臣确已禀明晋王,也是晋王同意之下,臣才敢有所行动。”
皇帝点了一点头,笑道:“木槿都说了这一片赤胆忠肝的,叫朕从何治罪呀。”
他笑呵呵地让冯伟丛扶我起来,并让我引他到四处转转。他冷笑道:“朕不喜妇人干政,是不喜那些自以为是、愚蠢傻奸的妇人扰乱朝政。”
他抚须叹道:“木槿所为,实在是家国之福,晋王之福。”
皇帝只让史庆陪、原奉定、沈昌宗三人跟着。我们慢慢从舱底出来,我便自然而然地引圣驾到三层雅间,打开门时,早已人去楼空,收拾得干干净净。我暗中嘘了一口气。
皇帝的目光定在西墙的一个紫檀木九层多宝槅上,随手拿了一个万花筒,一开始不知道怎么玩,还以为是玉握什么的,拿在手里甩来甩去的,我便小心翼翼地举起给他看。
皇帝略唬了一跳,可不久便看得出神了,稀奇了半天,呵呵笑着传给沈昌宗他们看。
史庆陪夸张地惊呼:“哟,娘……君大老板这是会戏法吧,这花怎么一直在变哪。”
“此物叫万花筒,利用镜片的成像原理,通过光的反射而产生影像,最终形成这些美丽的图案。”我流利地从容说道。
众人木然地看着我,八只眼睛眨了半天,表示一点也没听懂。
我便耐心地解释道:“其实就是用几块琉璃镜合在一起,互相照,就会拼成漂亮纹样了。前阵子臣身体不适,在家里没事做,整天发呆,老想着小玩意来给自己解闷,后来病好了,就想做出来送给汉中王和郡王世子几个孩子玩儿的。”
众人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继续下一个星空投影仪,把多宝槅上的小玩意儿摸了个遍。
这些小玩意主要是我用来送给瑶姬的。因为接触下来,发现瑶姬因为童年时代受过强烈的刺激,发病时智力会退缩到九岁偷进紫陵宫那年。司马遽告诉我,一般这个时候,要么以美丽的音乐安抚她,要么用些稀奇的小玩意给她摆弄,像哄小孩子一样,她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我便先做了盏星光投影仪,让她明白黑暗中也能看到美好的东西。那次是真的奏了效,当然后来我还用来哄动物园一帮孩子们。现下正好可以树立我立志相夫教子的贤惠形象,以减少圣上他们对于我妇人干政的印象,便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解释,句句不离孩童。说了大约半个时辰,小玉他们为我们换了三四次茶,总算结束了七夕科普教育课程,我的嗓子也有些哑了,便微笑着收了声。
“非白和绣绣以前老说木槿喜欢摆弄些稀奇玩意儿,这回朕也长见识了。”皇帝摆弄着一个魔方,有点入了迷,眯着眼咕哝道:“此物甚难解。”
我们大伙都毕恭毕敬地陪着皇帝玩了一会儿。皇帝玩累了,打了一个哈欠,把魔方收进袖子里,厚着脸皮郑重道:“朕拿回去仔细琢磨去。”
我们大伙都被逗乐了。皇帝让我领他到顶层雅间参观。这时已过子时了,我想老爷子累了吧,该放过我了吧,不想他却以原奉定出征劳累,先让他坐舫回去,却嘱我陪他在顶层坐一会儿。
渭河上亦有多只画舫悠悠荡在水面,宴乐之声不绝于耳,火把亮得似要在碧波上燃烧起来。对面车水马龙,喧嚣声微微传来。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七夕下半夜是陪皇帝度过的。他拿着盘龙金樽慢慢啜饮着,望着满夜璀璨的星空,眼中只是一种超脱尘世的平静。
他喟然长叹道:“朕很久没过七夕了。”
“敏宜嫁过来的第一年七夕,她非要吵着闹着回娘家过,也不知是什么人在等她一起过似的,”皇帝轻哼一声,眼中鄙夷一闪而逝,过了一会儿面上慢慢浮起柔和的淡笑,“梅香正好身体不舒服,便留在庄子里,我便偷偷带她出来逛夜市。那时我也想包一艘小画舫。也许木槿不信,那时的原家仅仅是维持一个表面大族罢了,其实囊中羞涩,手头拮据,也难怪相府千金看不起自己的相公。那年七夕,我兜里的钱还不够带梅香上馆陶居的。”
皇帝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梅香却毫不在意,对我笑得那样开心。后来朕便装成琴师,带着她混入一家富户的大舫。朕还记得,那艘舫好像是叫溅玉吧。那时我在溅玉舫上,第一次弹琴给她听,便是一首长相守,没想到她听得流泪了。”
皇帝静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眼神满是缅怀往事的宁静,微笑地轻声道:“朕知道,她根本不是别人说的那样,只是一个粗使丫头。她是钟灵毓秀的精灵,她明明是懂得长相守的。”
许是接下去想到了不愉快的往事,皇帝的眼神慢慢开始破碎起来。我想起非白,心里也难受起来,不知道怎么接话。皇帝却忽然转过脸来,对我笑了一下,“自从木槿回来,就一直尽心持家,从未同朕提起十年前那三个愿望,现在朕倒是忽然想起,不如咱们聊聊。”
唉,这思路转得太快了,典型的原家人啊。
“圣上不提,臣还真忘记了,”可脸上还是不由堆起了笑容,她附和着圣上,谄媚说道,“好像圣上确还欠木槿一个愿望。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啊,臣得好好想想,得要些什么稀罕玩意儿才好呢?”
反正我要的你肯定给不起,我正琢磨随便要点赏赐糊弄过去得了。
那厢里,皇帝却呵呵笑道:“木槿想得这样认真,莫非是要替夫君讨朕身下龙座?”
这个主意是真不错,可我就是不敢要。我马上就跪下了,诚恳道:“皇上春秋鼎盛,立储一事也忒早些了吧。且国基未稳,前线战士虽拼死沙场,却各有其主,现在立储未免动摇军心,臣以为,如今立储实非明智。是故臣失心疯了,才会为夫君讨要身下龙座。”
一轮玉宇清照,繁星万盏耀眼,映着圣上的凤目,异常清亮逼人,他略撑额头哦了一声,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干咳了一声,吟道:“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无论圣上信与不信,木槿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那个,所以有可能的话,最好不要晋王当皇帝。”我真心希望他能够相信。
不想他低笑了一阵,说道:“朕信你说的话。你跟绣绣虽是孪生姐妹,却截然不同。你若是向往权力,早就成为大理后宫的主人了,哪里还会有轩辕贞静这一说。”
我表面上柔笑着,心中却直打鼓。圣上不会是暗指段月容方才在舫上,故意拿这个说事儿吧。
我正在脑海里仔细地回溯一遍我周围可能的奸细,还有我那万无一失的暗度陈仓。
今夜似乎很适合闲聊,圣上拈了一颗西域进贡的火玫瑰种葡萄,慢悠悠地状似无心地笑着道:“若是晋王想要做皇帝呢?”
我的耳边响起非白的呢喃,心中暗叹坐上权力的顶峰,正是每个男人最大的梦想,非白亦不能免俗啊。但是在老头子面前就是不能承认。
于是,我还是恭顺道:“圣上恕罪,臣妇不敢妄言。晋王只知为圣上尽孝,精忠报国,还黎民一个太平盛世,还吾家一个昌盛大国,未敢有僭越之意。”
皇帝轻哼一声,睨着我不悦道:“恕你无罪,别在朕面前玩虚的。若他真想做皇帝了呢?”
“圣上恕罪。若晋王真有此意,”我便垂目斩钉截铁道,“那臣妇必然竭尽身家为晋王筹谋。”
圣上轻叹着让我起来,却把目光放到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再不理我。就在我昏昏欲睡时,他又悠悠地咕哝道:“朕以前总以为,如果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咱们原家就完蛋了。”
那倒是,人人像我这样,估计整个世界就和平了,“911”没了,卡扎菲和萨达姆都去种地了,美国的军火商一个个改卖大白菜了。
我正要开口,他状似轻松地问道:“如果木槿是朕,现下会把王位传给谁?”
这么重要的问题,您老怎么可以这样轻松地问出口呢?还问我这么一个老实孩子!
我想了一想,“回皇上,臣妇以前在老家的一本古书上看过这么一个故事:有一位商人富可敌国,他有很多漂亮又有很多嫁妆和背景的老婆,当然也有很多儿子,而且个儿顶个儿的优秀。他一开始中规中矩地把位置传给老大,陛下猜猜其余这些儿子会怎么样?”
皇帝冷冷一笑,“这些儿子必然是没一个服气的,想方设法把老大整下马来呗!”
我呀地轻拍玉骨扇,生动地阿谀奉承道:“圣上果然圣明,正是如此。这些优秀的儿子把老大整下来以后,接着自相残杀,大大地动摇了家中根基,也伤透了这位富商的心。后来他就想出一个法子来,偷偷又立了儿子,把继承人的名字放到正堂的匾额下边,然后派一堆奴才好好看着匾额,告诉他所有的儿子,别乱想啦,等我死后,你们才能知道啦,现下我活着就好好孝顺我,好好过日子,不然一定取消继承资格。于是他每一个儿子都该干吗干吗,认真活着讨老爷子欢心。”
皇帝的眼神认真起来,抚须喃喃道:“还真是个好法子,木槿果然多智。”
坏了、坏了,他还真在那里认认真真地思考着。我心中担忧起来,皇帝要
做些什么呢?不会真学清王朝,在正大光明匾后放立储诏书吧。他忽地看向我,“听说木槿看中了永胜坊那条富城街?”“正是,”这一次我很高兴他神奇的跳跃性思路,至少可以忽略那个刀
光剑影的话题,减少我妄议时政被咔嚓的概率,便兴高采烈地同他讨论我辉煌的经验,“臣在瓜洲时有一条冶春街,全是君氏产业。臣就一直想在西京也打造一条金融商贸街,这样所有的商业行为都可在一起完成,大大减少了人力物……”
不想,我话音未落,圣上便微摆手,一下打断了,淡淡说道:“明日起,富城街更名富君街,归君氏所有,从此以后西京往来商号便由皇商君莫问来打理。不过朕要派几个得力的巧匠助你一起研究攻克东吴的战舰。富君街东头正是渭河水边,恰有个名唤野槽的小渡口,在那里可方便入水试验。而且富君街上所有的产业,我原氏要秘投一半股份,先几年所有利润可尽归君氏,权当朝廷还你这几年那些明的暗的捐银,等还清了,五五分成便是,如同你与段氏合作一般无二。”
“这可如何是好……”我一时目瞪口呆,本能地爽快大笑,“成交。”复又觉得这样直视圣上太过僭规逾制,且这样的回答又非常无礼,便再次跪倒,恭敬地行了大礼,大声道:“皇恩浩荡,臣感激涕零。”“起来吧,卿的演技比起朝上的官员,”皇帝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一阵,
“可实在太假啦,半滴眼泪也没有。”哦,这倒也是。我的嘴都快咧歪了,的确半滴眼泪也没有。我嘿嘿傻笑一阵,爬将起来,正襟危坐。“本来便是朕出来散心罢了,不用这么拘礼,”皇帝忽又转移了注意力,
发问道:“那位琴技冠绝的乐师呢,可否请他出来助兴啊。”
“这个,方才河津渡口之时,臣正好放她下去了。”敏卿的琴艺还是比不上段月容的,我不敢造次,便咽了一口唾沫,“不如下次,臣为陛下召之吧。”
皇帝哦了一声,对我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看着我的凤目清亮清亮的,令我无端发毛起来。他一挥蜀锦龙袖袍,向后说道:“那便请君抚一曲吧!兰生。”
我惊讶地看着一位少年僧人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一只大黑狗。这是自暗宫一别后,我与他第一次相见。他一身素僧袍,脸色平静。他无波地看了我一眼,对皇帝也不行礼,只是诺了一声。
大黑狗兴冲冲地跑过来,使劲舔着我的手,然后对着皇帝呜呜低吼。我怕圣上把它炖了,便抱着它坐了下来。好在圣上也就是睨了黑狗一眼,轻笑了一下。
早有沈昌宗取来一具乌油油的断纹古琴,雅致地坠了一块鹤衔梅花青玉佩。兰生也不多话,一拂素袍,坐在案前,素手微扬,美妙的琴声流泻出来,竟是一曲长相守。
绕梁之音袅袅于碧波之上,我不由听得痴了。放余光望去,皇帝已闭上了
凤目,竟也睡着了。我看他穿得有些单薄,便取了旁边的雪貂披风给他轻轻披上。正想悄悄退下去,却见兰生的一双桃花目紧紧盯着圣上的喉结,渐生杀
意。我咽了一口唾沫,怕沈昌宗出手杀兰生,便低声笑道:“兰生弹得真好,烦你递给我那盘玉蔻糕。”兰生听到我的声音,慢慢向我移过目来,眼神中杀气渐消,然后垂目,缓缓地递给我一盘玉蔻糕。我微笑着谢过他,挑了一个大红的桃子放他跟前,又端了一盏酥酪乳茶走过去递给他,坐在他身侧柔声道:“天气转凉,请师父饮此物暖暖胃吧。”兰生望着我的眼神微有迷惘。他平静下来,我们便静静地赏了一会儿星空。皇帝悠悠醒来。今夜的皇帝更像一个平常的老人,而不是一个九五之尊,他看着我们哑声道:“我方才梦到你母亲了。”我看向兰生,他的长睫微颤,好像掩藏某种情绪。原来圣上认得兰生的母亲?可能又是当年一段风流公案了吧。圣上站起来,走到窗棂前,望着苍穹一闪而逝的流星,有些晦涩地长叹
道:“原来她早已经不怪我了。”我暗想,这里的问题是,她为什么怪你呢?等到圣上起驾回宫时,已是三更天,他对我轻松笑道:“这么多年,每到
七夕,朕就想起梅香,往往彻夜难眠。”
“今夜回忆更多,不过竟全是些美好的回忆。朕已经很久没有在七夕想起她美丽的笑容,还睡得这样香甜,真是奇异。”他的凤目闪过一阵痴迷而幸福的光彩,微笑道:“多谢木槿带给朕一个美好而有趣的夜晚啊。”
我诺诺称是。这时天已近丑时,他端起金盏,又呷了一口凤翔,我却有些发凉,便喝了一口温热的酥酪乳茶,感觉整个人都暖了些。却听他又笑问:“此舫可取名了?”
我摇头说没有,他便兴致盎然道:“那便赐名念伊舫吧,同阿遽他们的酱瓜也可应个景。”
我傻在那里,心中大惊,一下子跪倒在地,冷汗淋漓。
果然,他凤目藏着狡黠,比夜空的繁星还要明亮耀眼,乘扶我起来的时候,微俯身在我耳边,“明年七夕,武帝再度临幸长安时,一定要替朕留下,朕一心与之切磋宫商啊。”
我微张着嘴,躬身送别皇帝和兰生一行后,一屁股坐在甲板上,这才发现背后的衣衫全湿了。我心中暗骂:老狐狸,他果然知道。
转而又冷汗涔涔,幸好自己同段月容只是单纯带着夕颜共聚天伦,不然岂非命丧这渭河?难怪原青山特地前来,那眼中暗藏担忧,可能也知道皇帝今夜前来,怕皇帝降罪于我使他们共聚天伦,亦好及时相救。好在今天神佛保佑,没出什么大事。
我得注意一下身边的人了,也要让段月容注意一下。内奸是谁?莫非是姽婳?
这个七夕过得真是惊心动魄。结果我一夜没好睡,第二日便睡到日上三竿,正睡到乱七八糟的梦里,薇薇过来摇醒我,说是奉定公子差人来送东西。
我与原奉定的交集仅止于锦绣还有昨日,不想他差人送来了原高昌国进贡的浮光锦裘。
送东西的那妇人宫装打扮,同我年纪相仿,眉目清秀,身材高挑,自称久滟。她对我垂目柔声细说道:“此物乃称浮光锦丝,以紫海之不染其色也,以五采丝簇成龙凤,各一千二百络,以九色真珠缀之。高昌王曾衣之以猎北苑,为朝日所照,光彩动摇,观者炫目,高昌王亦不为之贵,不想一日驰马从禽,忽值暴雨,而此锦裘毫无沾润,王上方叹为异物,乃进贡先朝。先朝上皇又转赐郡王,郡王昨夜颇多打扰,恁是过意不去,便差奴婢前来送上,聊表心意。”
我看她行止进退有度,颇有规矩,手脚亦甚是麻利,回话不疾不徐,伶俐清晰,相问之下,果然是曾伺候前朝轩辕氏的老宫女,原本就在兴庆宫当差,父母原本在织工局当差的,自兴庆宫分赏宁康郡王后,她便是兴庆宫主事姑姑了。
韦虎告诉我,这个久滟其实已是原奉定的枕边人,却未定名分,原奉定虽对外相称是原氏远亲所生,但圣上收其为义子,从小带在身边抚养,对其钟爱有加,远超过亲生的任一个儿子。他本身文韬武略,极擅六艺,且又相貌俊美无俦,少年便掌握了奉德军的虎符大权,这些年来,多少皇亲贵戚都属意与之结亲,但原奉定一直以“家国未平,何以娶亲”的高风亮节独身至今,不知愁煞多少长安城里暗恋于他的闺中名媛。
我暗想,必是同锦绣相关了。
小玉抚着浮光锦,也不觉看直了眼,“先生,以往在瓜洲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想不到这中原地大物博,稀罕东西恁地多。”
薇薇便骄傲道:“那是。我中土人杰地灵,这还是次的呢,还有好多稀奇玩意,指不定连王妃也没见过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着,姽婳倒是满眼艳羡地抚着锦缎,天真道:“娘娘,咱们用这缎子做件裙子吧,外面罩件玄色绉纱衫儿,头上插支大东珠步摇,指定美死了。等晋王回来,非看得眼直了不可。”
如何吸引男子的目光,是女人永恒的话题,立时薇薇同小玉的注意力转过来,兴高采烈地加入姽婳的行列,讨论怎么将这几匹精美绝伦的料子做衣衫,甚至还提到了要把下脚料做成几块绢子、荷包或是香囊什么的也是好的。
我叹了一口气,“姑娘们都别多想了,这两匹浮光锦可不是给我们的。”
众女的妙目统统震惊地转向我,一片惨痛不忍的哀叫。
后来我将这两匹浮光锦,一匹交到了瑶姬手上,一匹交给了珍珠,两人皆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可是珍珠用浮光锦按照奉定的身材做了一件男式的披风,而瑶姬也用浮光锦为奉定做了一件衣衫,又交由我手转给奉定。这回奉定又送下许多礼物,并派久滟亲自暗中传话,这回这些可真是给我的了,感谢我的美意。奉定以往见面都爱理不理的,这次同我见面时也少许客气了一些。锦绣却不太高兴。而珍珠和瑶姬,也很够意思,把做剩下的料子,各自做了一些小玩意,什么荷包、香囊的送给我,我全赏给了年轻的小姑娘们解解馋。姑娘们喜上眉梢,瓜分得干干净净,总算皆大欢喜,我也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然而自七夕后,我却明显的精神不济,许是那几日长安烈日炎炎,我亲自监督富君街事宜,白日里操劳了,又许是过七夕受到了惊吓,反正不久便开始三天两头要卧床休息。之后因林毕延需要在战区照顾原非白,且战事已到了白热化的紧要关头,我不想让非白分心,便没有在信中提及我的病情,更不让家臣把我病倒的消息传出府。
一开始我还觉得这是件好事,毕竟我知道了致命的皇家秘辛。好在暗宫需要我来帮瑶姬母女相会,亦可能是顾忌非白对我的感情,不然我定然早就神秘地消失了。我正乐得清静,便以为晋王修身祈福为名,除了于氏家人外,谢绝一切宾客,并只让齐放为我看病。齐放看我的眼神也日渐忧虑,时不时地劝我准他写信给林毕延。
不想立秋之后,我开始发起了高烧,目赤红肿,噩梦难醒,一日只记得依稀又梦到谢夫人要拉我进紫陵宫,可是段月容却板着脸出现了,当着谢夫人的面狠狠捶了我胸腹旧伤处一拳,我便痛醒了过来。发现有人高声唤我,却见是小玉和薇薇正举着烛火担忧地看着我,我喉头一腥,一下子吐出一口血腥的液体。薇薇吓了一跳,可能还意识不到严重性,小玉的脸色却骇得像鬼,一失手,把青玉盅给摔了,玉碗的碎裂声引来了外面的齐放。
“师父,”小玉哽咽道,“先生这几日怎么又咳血了,不是说白优子能克制旧伤吗?这是怎么了?”
齐放一阵风似的进来,边走边快速地披着衣衫,他为我诊了脉,眉头紧皱,“不对呀,主子体内的脉象这一月来越来越乱,白优子好像在体内不服。”
小玉抹着眼泪,“先生可不能再拖延了,快快修书林大夫吧。”我痛得说不出话来。齐放再不理我,正要出去取信鸽,传书林毕延,却见
外面韦虎兴冲冲地冲到赏心阁外间,隔着珠帘,跪下回道:“王妃大喜。”齐放扶我躺下,只得隔着珠帘叫着:“何事?”“大喜事,晋王和于大将军已比南嘉郡王早一步攻下伐州,圣上大喜,已
下旨令晋王任司马大元帅。圣上还把天德军的虎符交与晋王用于调遣之用,统领元德、武德、天德三军,圣上已令晋王联合诸军,合击幽州,攻下窦周指日可待了。”
韦虎不知道内里出了何事,越说越兴奋,说到后来站了起来向里走了几步,乘齐放掀帘子,他兴奋地进了一步,正看到我趴在床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狂风猛地吹开了茜纱窗,打在墙上啪啪作响,把西枫苑的人从美梦中猛然惊醒过来,心跳激荡不已。夜空阴森的气息狰狞地飘进来,豆大的雨点狂乱地扫进赏心阁,拂乱了软烟罗的纱帐。
又一阵狂风吹来,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西枫苑刚刚点亮的几盏火光全被吹灭了,整个西枫苑陷入骚动的黑暗之中。乌云密布的夜空,只有闪电似恶龙搅腾着天际,长安的雨季就这样毫无预
兆地来临了。
注
取自唐徐铉的五律驿中七夕,全唐诗:卷7545
双生花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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