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张之严出兵奇袭军事重镇鄂州今武汉,守军徐峥刚刚退守大理与大塬的边境重镇河州,大理已秘密地往塬朝边境守军送了一百头战象。传说太祖接到这些战象的消息,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微笑了一下,当即十万火急令原奉定协奉德军的名将,上柱国二品锐武将军徐峥接下这些战象反攻张之严,一日一夜间便夺回了鄂州,天下哗然。

太祖又密信原奉定,命徐峥把在鄂州幸存下来的八十五头战象火速送回大理,一头也不要留。徐峥的副将为了拍徐峥幼子的马屁,偷偷留了一头,结果三日后,这头战象不满于做孩童的玩具,把徐峥幼子踢断三根肋骨,到处暴走,踢开府门后自己跑进山野,据说竟然偷偷地直接跑回到了大理。为此事,徐峥连降三级,罚薪一年,三天内,从可疑的逃兵变成元谋勋效,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成了朝堂弹劾的对象,转而成为朝廷众臣的笑柄,民间无不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而,笑话过后,这件事背后的战象来路,却因为徐峥抖出来了,再加上张之严在后面炒作,刻意提到了原氏最不想提的花西夫人裙带关系,使情郎暗助丈夫什么的,大伤原军的威武神话。因徐峥是隶属奉德军,于是改往驻守楚州,用于牵制张之严,徐州前线的原奉定被迫回长安述职。

又是一年七夕到,赶上奉定回朝述职,本也热闹,瑶姬和珍珠的脸上皆兴高采烈的,但因幽州战事到了关键之处,朝中诸人无心七夕。而七夕又是思情之节,宫中皆知这一日皇帝必定思念孝贤纯仪皇后。果然七夕之日,圣容冷淡,仅仅简单地邀了皇室成员,草草举办了家宴,席间那双凤目也是意气沉沉,无心宴饮,更别说像民间那样丰富多彩的节庆活动了。众人更不敢多话,皇帝赐下物件后,月刚上中天便散了。

我回到西枫苑,薇薇和内务府新调来的姽婳便帮我更衣,唯小玉捧着我换下来的亲王妃元服,看着天空中的繁星,噘着嘴道:“以往过七夕,都是先生带我们夜游秦淮河,好不风光痛快,不想这个七夕却要早早睡了。”

容貌差不多恢复的薇薇也过来凑趣道:“哎,对呀,去年我还陪鸩太子及太子妃参加前朝的喜宴呢,那场面……”

可能想起去岁里,宣王正显赫一时,小姑娘竟也像大人一般叹了一口气,右手在胸前握着一支赤金蜘蛛衔灵芝簪子,望着窗棂外的璀璨星空,眼神一阵飘忽,“桑榆暮景,俱往矣。”

嗯,看样子小姑娘在六月雪之变中所受生理以及心理上的创伤全部恢复了。

姽婳忍不住一乐,总角上插的花钿跟着欢快地跳了几下,不过从镜中看到我正瞅着她,便马上收起笑容,职业而快速地把我的首饰收拾了起来。

我忽然想起君氏订购的一艘大舫前日交货了,主要是作为商务招待用,联络联络业务感情,顺便可以同些紧要的人在水中央谈论一些“隐蔽话题”。齐放今天早上还专门过来,说是亲自带人试水过了,质量相当过硬。正好今夜七夕不宵禁,不如带着西枫苑的伙计们一起去逛逛,也可办些“正事儿”。

我便着人悄悄准备起来。小玉自是心花怒放,薇薇也开心地笑了,唯姽婳是新人,还没见识过我花天酒地的腐败生活,见大伙欢天喜地的,只是站在那里礼貌而懵懂地笑。

我便绾了髻子,插上东陵白玉簪,穿了件男式玉色织银鸾纹裳,外罩蔷薇纱罗衣,打扮得像个。姽婳看着我,就这样下巴微微掉了下来。

七夕雨初霁,行人正忆家。

江天望河汉,水馆折莲花。

正值新朝大赦天下,普罗大众们前阵子又被禁足在家,好不容易逮着个欢娱的名目,便蜂拥出行,却见夜晚的朱雀街上,烟花四起,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的。我们周遭车水马龙,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我们一行人化装成富户的车轿一开始在茫茫人海中几欲难行,好不容易前方火花大起,便被狂欢的人群推拥向前,最后几乎是被人推到码头,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好在一应伙计早已恭候多时,人人手持巨烛,亮如白昼。一艘金碧辉煌的五层大舫,正灯火通明地泊在水岸边上,通身扎红彩绿,喜气洋洋的。我带着伙计们拜了神,拿了一只定制的特大长颈酒瓶往船头一砸,总算没像史瑞克一样把船给砸沉了,反正大伙一通胡乱鼓掌,哈哈大乐,算是行了首航礼了。一大帮子人屁颠屁颠地上了船,紧跟着君氏家人搬着十来个装生活用具的半腰高香樟木大箱子也上了船。

其时姽婳不过十二岁的黄毛丫头,哪里见过这阵仗,大眼睛直直地看了许久,下巴好一会儿才拾起,后来此景被薇薇和小玉拿捏了半辈子。

我回头悄悄问齐放:“那几个大箱子放好了吗?”

齐放笑道:“都归置到三楼去了,人都安排妥妥的,有扎手的伙计把门哪。”

很久没听齐放说暗语了,也很久没见他笑成这样子,果然卜香凝病好的消息,让他心情好了很多,我便笑着拍拍他的肩,“大将军府的帖子昨儿下了吗?”

齐放又笑道:“主子放心,都备齐全了,伙计报了,夫人已在路上,眼看便到。”

我放下心来,站到舟头,收了我象征风流的玉骨扇,向星光璀璨的天际一挥,大喝一声:“起锚!”

水手大声吆喝起来,岸上的伙计急忙放了爆竹烟花。只听耳边噼啪作响,喜庆的烟花飞升,同贺下水,大舫咯咯巨响间,缓缓离开了岸边,驰向渭水中心。

到了水中央,大舫的顶层忽地飘来一曲琵琶古曲渭水古调,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中更显清空高寡,婉转动人,令人心平气和。

我往三楼爬去,边走边想,这小放的本事越来越大了,哪里找来一个这样好的乐师助兴,回头要重重打赏才是。

行至三楼,早有两个面色苍白的武士非常警觉地站在门口。我向里面大声报了身份,那两个伙计便为我打开了门。我站在外间,隔着珠帘,却见里面隐约有三个人影正痴痴站在窗前,看着渭河对岸灯火辉煌,亮如白昼,连我进来也没有回头。只听瑶姬轻叹道:“我小时候记得有一年庄子里放烟火,便偷偷地跑出去看,也是这么漂亮。”

瑶姬身边站着一个高大身影,那人凤目潋滟,满怀深情,却同当今圣上的面容如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他搂着瑶姬轻笑道:“当时你可真看傻了,连我傻站在旁边盯着你瞧了多时,都没有发现呢。”

瑶姬的目光流光溢彩,转头柔情笑道:“那是我第一次见青山呢。”

原青山的凤目也是一阵痴迷,“是啊,我记得那年七夕,你才七岁光景吧,穿了一身半旧不新的石榴裙,乌油油的头发没戴任何饰物,可是我却看傻了眼。我从未想到,这世上会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两人相视一笑,瑶姬便温柔地靠在原青山身上,痴痴地望着渭河两岸的灯火世界,“多少年了,没有见过这样美的景色。”

我一怔,还真没有想到原青山也会过来。这二人身后躬身站着个高个女子,看上去二十来岁,面色极其苍白,也是满目惊艳地望着对岸美景。

那女子好生警觉,明明扭头痴望着岸景,我都没来得及开口,只觉眼前一花,琉璃帘子疾速地摇晃着,一派悦耳,她已经垂手站定在我的面前,将我同瑶姬、青山夫妇二人隔了开来,褐色的瞳孔冰冰冷冷地直视着我,像贞子一般直冷到我心里去。我倒很没用地吓退了一大步。

瑶姬笑着叫了声:“雀儿,你在别人的地头里,怎的还如此无礼,快让王妃进来。”

是啊,你在我的地头里,还这么爱吓人!

那雀儿便收了杀气,默默地侧身让了路,给我纳了个万福。

我咳了声,抚着心口道:“雀儿姑娘免礼。”

最近的胸口老不太舒服,估计就是给你们暗宫这帮子人老这么吓出来的。

我进了里间,给原青山和司马瑶姬行了大礼,并且客气地请他们以后在外面就叫我莫问就行,这样也容易掩人耳目。

原青山只是对我礼貌地点了一下头,便坐到一边闭目听琵琶乐。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同他说些什么,主要是我一张口就老想说:您老同圣上长太像!

还好瑶姬倒是同我说了一些客套话。我自然不敢多留,好让他们继续二人世界的甜蜜回忆,正要告辞,那一直凝神细听的原青山忽然开口道:“这位乐师技艺非凡,这首渭水古调本是述说一双门第不同的小儿女互相殉情未果,终成眷属的故事,能弹得如此婉转动人,飞珠溅玉,已属难得,最可贵之处在于其情真意切,令人感慨万千。不想民间还有如此高超的乐师。”

我们不由都认真地跟着听了一段。一曲终了,他又叹气道:“只是到获救成亲那段,美则美矣,却不甚自然,倒还有了一丝悲涩哽咽之感,倒像是长箫那回风细雪之意。想是这位以前是玩箫的高手,中道才转到琵琶的吧。”

经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想起了一个人,同时再次对原氏中人的艺术造诣深感佩服,叹服道:“大爷真是好耳力,此乃莫问的一位朋友,名唤敏卿的女子,她的琵琶原是元武年间扬州教坊一绝。以前确听她说过,少时甚爱长箫,后来只因坊间的艺伎流行琵琶,才被其师逼学的。”

这时,伙计报说河津渡口快到了,我便告辞说要去接人,瑶姬立马打断我同原青山的谈话,激动地催我快去。原青山很好脾气地笑笑,众人都没有在意敏卿的琵琶曲。

我心中暗疑,敏卿什么时候跟齐放过来的,想是走货混过来的吧,齐放怎的也不同我说一声。以前所有的姬妾中,敏卿算是地位仅次于段朝珠的“二房”,跟我时间最久,感情也相对更深一些。连段月容也说过这个敏卿因我,连带着对他这个正室非常恭敬忠心,听说敏卿也一直惦记着我,要到我身边来陪伴,齐放可是想要给我一个惊喜吗?也不知道别的姬妾是不是也来了。

这刚下到二层的甲板,隐约听到有孩童叽叽咕咕的笑声,便尾随而去,却见三个苍白脸色的高大汉子正在追一个四处乱跑的小孩儿。为首一个容长脸儿的大汉,正在紧张地对那孩子呼喝着。

那孩子戴着小号昆仑奴面具,身手甚是敏捷,在甲板和扶手处上蹿下跳,一堆人竟一时抓不住他。行到转弯处看见我,便啊啊叫着扑向我。我愣了一阵子,然后明白了那应该是小彧,便将他抱起,隔着面具亲了他一口,笑问道:“小彧喜欢七夕的夜景吗?”

小彧使劲点了点头,搂紧我的细脖子,小手指着对岸的烟花美景兴奋地哇哇大叫。我便跟着他所指的方向,一停不停地走来走去带他去看,而那容长脸儿的大汉让另几个站在舟头看着,自己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们。

一朵特大的烟花呼啸着升空,一时间火树银花灿烂地铺满天际,蔚为壮观,直逼星空。对岸一堆百姓欢笑惊呼,也照亮了为首那个容长脸儿大汉的眼。我眯着眼看了那大汉一阵,乘放下小彧的时候,一下把我的象牙玉骨扇敲在我的掌心中,咧嘴笑道:“宫主大人别来无恙啊!”

那大汉唬了一大跳,向后缩了缩健壮的身子,瞪着我一分钟,方自挺胸压

低声音道:“你这女人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我优雅地垂首行礼,谦虚道:“山人自有天眼!”那人绷着脸道:“怎么可能,从来没有人能认出我的易容来。”“看看我的眼!”我把手指着我眼睛,夸张道,“孙悟空前日里托梦把火

眼金睛借我了,从此宫主无论如何精彩地易容,山人必火眼洞之。”“切,孙猴子是个视金钱美女如粪土的神仙,怎会给你这种唯利是图的女

人?”“哟,原来宫主也看过我精忠报国书局出版的西游记啦!”他哽在那里,耳郭可疑地红了一红,没好气地答道:“是你上次带给小

彧的连环画本,我就瞅了一眼罢了。臭小子都看魔障了,现在天天正经功夫不

练,只练猴拳,听说还是你自己瞎编的故事,你也太会掰扯了。”小彧听了应景地打了一套猴拳给我助兴,虎虎生威,我看得大乐。我哈哈一笑,“最近孙悟空想换一种紧箍咒,我答应帮他换,他就借我双

眼啦。”“你又胡说八道。”我同易了容的司马遽胡侃着。可能今天他难得走出来,而且在渭水中央,景色优美,音乐怡人,难为他也不生气,就扯着一张因易容而不怎么自然的笑容同我打着哈哈。

我在檐下的椅子上跷起二郎腿,挑眉乐道:“这样吧,宫主大人把暗宫那做酱瓜的秘方告诉山人,山人便告诉你,我是如何认出宫主的。”

上周,瑶姬请我转送给珍珠一个小坛子,珍珠就邀我去尝鲜,打开坛子才发现只是腌渍的酱瓜,当时挺感动的,心想,到底是做亲娘的,连坛不起眼的酱菜都要给女儿留着。

然而,当第一口酱瓜放到我舌尖时,我不由淌下了热泪,这酱瓜也太好吃了!

于是我萌发出要开发暗宫酱瓜的念头。

不想那司马遽却带着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两眼,做了个呕的表情,笑道:“你咋爱吃那玩意儿呢?我打小就吃,后来就最恨吃那玩意儿,现下里光想想就想吐。”

“暴殄天物啊!宫主,你信不信,你们暗宫的酱瓜将会成为天下第一的佐食前菜。有了这酱瓜,便是没有百草园你们都能成为天下巨富。你若告诉我配方,就算你以技术入股,20如何?不懂?就是二八分!你只需告诉我配方,别的什么也不用做,以后利润我八你二。嫌低?好吧,是低了点,不算计老实人了,三七吧。我名字都拟好了,就叫三和四美,六必居或是思亲,这样可以响应朝廷,宣传忠孝之意,更贴近老百姓。不行,还是念伊好,念伊酱园好听……今夜七夕,我们签合同理应更感性一些,更有意义一些……咱们不能做贡品进内务府,这样利润会少很多的,不如这样……”

我越说越起劲,他听得晕头转向,跟不上节奏,最后忍无可忍,坐我身边,抓住手舞足蹈的我,左手微微抚额,头痛道:“停停停,我一句也没听懂。你句句不离钱财,可知天下民以食为天,农业才是百姓根本,看来你也就适合做个铜臭商人。”

“宫主大人重农抑商,确为当官从政的好料,只是,”今天星空实在太美,天也晴了,我便心情大好,抱着小彧走出檐下,哈哈了两下,“你可别小看商业,虽然铜臭,但试想甲地只有稻谷,乙地只生丝麻,若甲、乙两地老死不相往来,甲地何处穿衣暖身,乙地如何得以饱肚活命?此处若以商人交

通,使两地皆大欢喜,也算是功德一件吧。还有,若是能把正当赚来的钱财再去做投资,便可创造就业机会,进而造福人民。一个国家的经济实力其实正是其命脉所在,如若经营得好,便能强国富民,是以吴王张之严不过据江南弹丸之地,军事力量其实并不比咱们家强多少,却能保住近十年之久。当然他也是能人英才一个,远交近攻,很重要的一点,他在战国中与四方各国保持商业交通,谁也不得罪,谁也离不了他,无有硬取之道,他的疆域稳定,人民自然富庶安定。”

可惜,他对我的见解嗤之以鼻,“胡说,天下之道,武道争胜,未曾听闻有商人利国的?”

“遽兄,”我很认真地说道,“天下之道,武道自然不可废,亦不能废。但想想,武道并非根本,文道亦非唯一,归根结底,无非人心二字。老百姓所求其实非常简单,无须像我等这般铜臭商人的奢侈生活,也无须皇室的权倾于天,他们所求的无非是安定生活,只求天下大一统之日,彼时便不用受战乱之苦,回归家园,男耕女织,绵延子息。能使百姓安居乐业者,百姓自会认他做皇帝,吾以为这才是吾家取轩辕而代之,并且最终能打败窦家、张家的根本所在。南国大理段氏能打败南诏段氏亦是一样的道理。若有一日,吾家后辈违背了这一点,亦会成为第二个轩辕氏,然后被另一个时代的弄潮儿所打败。”

我看他凝神细听,倒没有不耐或轻视之意,便自觉不好意思,“今夜星空甚美,吾乃女人兼商人之辈也,妄议朝政了,就此打住,咱们还是赏灯看烟火吧。七夕一过,明日起又要宵禁,便见不得如此美景啦。”

他也点点头,耳朵又红了一红,竟似有一丝不好意思,口气轻松地笑道:“晋王同你谈起商道,必然找不着北吧。可会把西枫苑也送给你拿去当了换钱?”

我呵呵笑道:“还好,他比你强些,还能找得着北。不过嘛,西枫苑的七星鹤和金龙太凶了,最主要是下面的暗宫和紫陵宫,那是连三千城管或者黑社会也不可能做到的强拆啊,大大影响了地皮的升值空间。所以他就算送给小人,小人暂时也没有兴趣。”

他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听懂,同我一起又听完了琵琶曲的尾声,只觉余音袅袅,在夜空中回荡。他仰头一叹,“此君好技艺,竟不在我之下。”

我看了他一眼,心想,此人还真自恋。且不知这天下间,乐艺超群者甚众,头一个便推大理紫月武帝。想到段月容,不由也对着星空一阵惘然也不知此时此刻他同夕颜在何处过节。他临了又加了一句,“可惜是琵琶,此君若换奏长箫,恐怕便要黄莺出谷,绕梁三日了,我亦不能及也。”我长长地哦了一声,暗叹若是在现代,原家人不开音乐学院就太浪费了,

不禁发自内心地第一次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司马遽却忽然扭头,对我挑眉道:“你可还留着我上回送你的面具?”“宫主请放心,”我双手做了一个虔诚的革命姿势,“小人一直将夫人送

的面具放在神龛里当菩萨一样供着。”“你真可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且戴上面具到暗宫来,暗宫的一切都

是你的,你扯这么多做什么?”不知为何,那琵琶曲的尾音忽然变调了,然后戛然中止,想是弦断了。而我们调笑的气氛一下子被打断了,他极认真地看着我,我竟尴尬在那

里。幸好此时猫在桅杆最高处探风的小伙计大声道:“河津渡口到了。”伙计们一个一个大声地传递报着,我便站起来,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把

小彧放到他的怀中,坚定道:“还请宫主先到三楼静休一下,我得下去接贵客了。”也不看他的表情,这就沿着楼梯下到船舱甲板。

大舫顺利地停靠在人潮涌动的河津码头,伙计已经清了码头,可还是有一堆娃娃并乞丐在伙计的人腿中挤了进来,对着大舫叫闹着要赏钱。我大叫一声:“打……”“赏”字未出口,早有伙计拎了棍棒出来。

我吓了一跳,胸口又痛了痛,赶紧抚着胸口把“赏”字给念出来,伙计们便笑着扔了棍棒,撒了一堆铜钱,适时地赶散了众人,让君氏卫队站满码头守护。

不到一刻,便有大将军府的护卫飞奔来报,将军夫人等马上便到,我便下船安心等待。小玉捧着锦缎披风,气喘吁吁地从船上跑下来,踮起脚为我披上。

不久,每隔三分钟便飞驰而来一队燕子军骑兵,个个臂戴飞燕铜徽标记,来到近前,向我行礼,再分列两边牵马迎面而站,共有十队护卫。

最后,却见十来个护卫拥着几乘小轿来到前头。头一个护卫便是个人高马大的黑肤大男孩,穿了一身崭新的金线信期绣绛红罗袍,一见我利落地跳下高头骏马,对我单腿跪下行了大礼,恭敬道:“四姑妈好。”

我便嘿嘿乐着让他起来。嗬,小伙子又长高了,才九岁光景,已到我脖颈了,这、这、这让我这做长辈的情何以堪啊?!

我便使劲抱着虎子亲了一下,虎子便哇哇叫着跳起来,逃离了我。我得意地仰天狞笑一阵,虎子的小黑手擦去我留在他脸上的口水,红着脸笑着去给他娘掀起轿帘,珍珠慢慢牵着个戴兔帽子的小女娃子走出轿。

今儿个她穿了件家常月白色薄缎对襟短襦衣,束了内务府新进的高腰紫绡水纹襦裙,更显身材修长俏丽。肩臂上的一对鱼纹银跳脱钩了绛色长帛,逶迤及地,随轻风微摆,墨发梳了整齐的堆云髻,髻上坠了些许合浦珍珠,左边压着半弯温润的镂雕莲花纹白玉梳,右髻斜挑一支掐丝菊花银簪,丁香耳上着一副银托东珠耳坠。

她微蹲身,小臂轻托起小兔,皓腕上戴着的两只金镶白玉莲花镯便轻碰作响,一片悦耳。她缓缓向我走来,在璀璨的星空下窈窕站定,美目波光流转,映着岸边灿烂的烟火,对我露出温柔一笑,顿觉百媚生辉。

我不由暗赞,好一个温润如玉、娴静貌美的贵妇人,大熊这厮也忒有福气了。

我刚同珍珠见了礼,一堆孩子从轿中涌出,乌泱泱地围了上来,一个个争着要我抱。原来这回珍珠把最小的小兽留在家中照顾,其余孩子全带出来了。

我便从她手上抱了最轻的小兔,笑哈哈地领着他们上了船,引着他们往第三层而去。

我在大部队中没有发现红翠干娘。孩子们争着对我说,红翠奶奶昨天多吃了几碗酸梅汤,今天闹肚子了,不得出门。我们惋惜了一阵,便到了第三层的门口。引了珍珠一家子进得门去,瑶姬早就激动地站在门口了,雀儿恭敬地对珍珠行了大礼。

我便关上门,自己悄悄退了出来,不再打扰他们一家团聚。当时感到有种功德圆满的成就感,虽说原本是慑于暗宫的淫威才想办法让瑶姬同珍珠见面,可如今看到这一家子来个大团聚,又觉得做了一件好事。而在原家做上一件半件好事,其实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啊!

我打了一个哈欠,让薇薇带着姽婳四处走走,支开周围的人,对小玉说:

“带路吧。”小玉脸一红,讷讷道:“先生好眼力。”“我是你先生,自然知道你肚子里的小肠有几个弯。”我指了指最上面的

雅间,笑问道:“南边来人啦?”小玉嘻嘻点了点头,眼中隐着一丝激动。“敏卿来啦?”小玉但笑不语。嘿,这小丫头,现在主意越来越大了。这时顶层箫声又

起,果然比方才的琵琶更婉约凄美。我们到得顶层的雅间,窗影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顶楼吹笛。我打开门,却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梳着两只总角,趴在窗边的湘妃榻

上,晃着两只小脚,双手托着下巴,正对着窗外的美景探头探脑地看着。

她的两只总角上覆满了精制的银草虫珠网,左边又插了一支惟妙惟肖的玉羽蝉金横簪,簪头的蝉嘴里叼着一块南海红珊瑚,两只小手各戴了三圈嵌犀角雕福寿纹绞丝小银镯,每只镯上各坠了三枚细巧小银锁,动辄叮当作响。

她忽地转过头来,粉妆玉琢的小脸上满面惊喜,单眼皮的大圆眼睛立刻盈

满泪水,一下子跳下椅子向我扑来,抱着我的大腿,呜呜大哭,“爹爹。”我喜极而泣,紧紧抱着小女孩子,亲了半天,“夕颜。”正感动时,却听身后有金振玉聩的声音淡淡道:“夕颜,你将你娘的衣裳

弄脏了。”

我惊回头,却见葡萄结籽琴几上放着一把断弦的琵琶,琴几边上正站着一个高大之人,容颜俊美,紫瞳潋滟,勾魂摄魄,如妖月动人,手持一管楠竹长箫向我走来正是大理圣武帝段月容。

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亲自前来。难怪原青山同司马遽都对那琴师的技艺赞叹不绝。我真傻,放眼天下,除了段月容以外,又有何人能有此高超琴艺呢?我望着他的玉容,竟一时傻在那里,不知所措。

倒还是他挑眉说了一句:“来啦”我愣愣地点点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一样的话语,“你……来啦。”忽然想到他已然登基称帝了,便低头改口道:“陛下怎么来了,若被人发

现,好生危险。”他的紫瞳飘忽地看了我一会儿,好像昨天一起被迫加班到晚上九点才分别

的同事一般,早晨上班又见面时那种慵懒而熟悉的眼神。他淡定地对我说道:“女儿想你了。”他成功地堵住了我的嘴。我抱着夕颜偷眼觑他。只见他梳了个寻常髻子,

戴了紫金珍珠冠,身穿绛色金线玉兰花玄纱,露出紧身大红结罗衣箭袖,好一派富贵风流。而这一年来经过政治和战争的磨炼,整个人越发有一种威武睥睨的帝王之气,令我无法直视。我便垂下眼,随便找了一句,“陛下的头发长得真快。”

话一出口就悔了。我怎么给忘了,段月容就是听到我同非白大婚的消息,一气之下才把头发给剃光的。好在这一年多,他修炼得相当不错,面不改色地凝视了我一会儿,简短而淡淡地说道:“假发。”

反倒是我脸一下子红了,心中涨满酸楚和内疚,想同他好好谈谈,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好涩涩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想听这个。”他淡淡一笑,“你永远也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因为

你当不起这三个字。”理亏啊!情亏啊!胆亏啊!最后我选择哑口无言。我低头抱着夕颜坐在椅子上。还是女儿好,挥着双

手不准段月容骂我,“娘娘不要惹爹爹不高兴,不然爹爹不肯跟你回去了。”此话一出,我的头更低,脸更红,根本无法回答女儿。这回倒是段月容替我解了围,过来把夕颜抱起来,“小猴精,你看你快把

你娘给折腾塌了,也让爹看看你娘。”说着,他便抱着夕颜挨着我坐在湘妃榻

上。沉香的气息袭来,我一阵恍惚。其实他并没有看我,只是并排同我一起坐着,抬头仰望星空,默然无语。

我绞着袖子,根本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一时两相无言,只有可怕的沉默。夕颜见我俩都不说话,便嘻嘻笑着,慢慢蹭过来坐在我膝上,熊抱着我。

我便圈抱着女儿,同她说些童言童语。夕颜几乎以光速噼里啪啦地说着自己的身边事:什么华山多了一个翠花妈妈啦,现在能下床啦前阵子很多宫人,还有同学都得了疫症,连她和小翼也发过两天烧,起了

一身泡泡,可是华山却没有事,她很害怕,华山特地到她身边来照顾她,她很

感动,后来郑峭给她喝了一种很苦很苦的药,给治好啦小翼的力气越来越大,自己也越来越打不过他了小翼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了,只要看到她和华山在一起就很生气,她非常愁

苦之类的……她拉着我的手心全是汗水,却不舍得放开。我不停地附和着点头,有时又禁不住给她逗乐了,可是眼泪却禁不住哗哗

流着,倒把夕颜的肩头打湿了。段月容默默地递一方绣花红绫绢,我接下了就粗鲁地擤了一下鼻子,擦净鼻涕后才发现绫绢上精工细绣着大朵大朵的缠枝木槿花,而且是他的手艺,霎时觉得不好意思。

“真笨,”段月容板着脸道,“你把自个儿给弄脏了。”夕颜扑哧笑了,我也忍不住跟着傻笑起来,随手把绫绢收到怀里去,继续

低头抱着夕颜,下巴摩挲着夕颜柔软的顶发。小丫头现在可真重,温温的小屁股压着我的大腿有点疼了。新月弯过中天,夕颜也终于累了,打了一个哈欠。我柔声说:“夕颜靠着娘娘睡一会儿,娘娘不走。”夕颜却使劲睁大眼睛,不放心地抱着我,又说了一会儿话,硬挺了十几分

钟,单眼皮渐渐挂了下来。

段月容轻手轻脚地取来自己的雀金披风,轻轻披在夕颜身上,然后示意我把夕颜给他。他抱起夕颜,微抬肩膀晃过琉璃帘子,轻手轻脚地慢慢往里走去,我也跟着进去。

他把夕颜放到芙蓉簟上,看那黄水晶枕太大也太硬,便皱着眉拿开,将那雀金披风微抖开,眼前立时一片碧彩闪烁。他把孔雀毛面翻过来,把锦缎面露出,再滚折起来给夕颜做了个软枕头,然后从旁取了一件小锦被给夕颜盖上。

我看他手势灵巧熟练,神情专注,显是习以为常,不由心中感动,愈加惭愧。我们又到了外间,面对面坐在圆桌边,又是遭遇一片沉默。我们静静听着周遭一片波涛拍岸之声,耳边不时飘来丝竹管弦的宴饮声,

柔肠百转间,只觉一片惘然。他的眼光渐渐毒辣,我便慢慢别开了眼,假意看着周边美景。他却在旁边出声道:“原家果然小气,你怎么半点肉不长。”我转头笑道:“陛下倒胖了。”他冷冷一笑,“你现在可真懂礼数,想是原家上上下下的敬称都背出来了

吧。”我知他在讽刺我对他的敬称,踌躇片刻,坦诚笑道:“现在……你称雄南

国,天威难挡,当真颇有帝王威严,我……确实不敢造次。”他冷哼一声,算是接受了我的恭维。我便开口问了问疫症的控制情况。段月容的回答同齐放回报的一样,基本

控制住了,还好医治及时,但全国人口仍然损失了五分之一。我感叹道:“好在天气开始转凉,再过一个月想是可以停止了。”我想起他鄂州的赠象,便向他表示感谢,他淡淡说道:“别假客气了,原

青江同意你给我送金蝉花,我还他一百头战象打退张之严,也算扯平了。”我又给塞回去了,只好哑口无言。我抬头,却见玉宇皎洁,星空光辉万丈,不由开口道:“我知道,对于你

和夕颜,还有大理的朋友和学生们,我是一个多么可恶的人,尤其是你,对不

起。”他立时冷若冰霜地看向我。我知道他不要听那三个字,可还是艰涩地说道:“我也知道对不起三个字

我赔你不起,可我欠你一个告别。”“什么告别?”他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紫瞳蓄满杀意,冷森森地说道,

“你想告别就告别,你不想想,那夕颜呢?你就告别得了?非要逼她小小年纪

就没有娘吗?没那么容易。谁敢抢我的女人,也得看看命有多硬!”“他的命确实不会很长,”我凄然道,“这就是我没有回来的最大原

因。”

“月容,你知道吗,我原来一直很恨你,恨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可是现在同我原来想的完全不一样。我不同你告别就是不想伤害你,可是我知道这有多不负责任,”我鼓起勇气看向他,说出了我一直放在心里的话,“我、我总是想让所有人满意,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那是不可能的,结果就是我伤害了所有的人。于是我就想,这一回、这一回就让我为自己活一回吧。因为他活不了多久,最多十年?八年?至少让我陪他走完这最后一段人生时光。我不能那么贪婪,所以、所以……”

他使劲把我推开,可能用力大了些,我猛地跌滑在地。他也不扶我,只是高高在上地满怀怨恨地看着我。我只觉心如刀绞,平生第一次对他跪伏下来,以头触地,任由泪如泉涌,滴滴落在木地板之上。我惨然道:“月容,只求你守着卓朗朵姆和佳西娜,还有那一群如花似玉的妃嫔,忘了我花木槿这个不祥之人……今生今世我对你不起,我来世、来世愿化牛做马地在来世路上伺候你。”

“你给我闭嘴,”他一下子蹲在地上,捏起我的下颌,迫我看他,恶狠狠道:“你这个愚蠢至极的傻瓜,你以为我们还有来世吗?”

我一怔,什么意思?他却又气又伤心地把我推开。

这一下用力狠了,直把我推倒在香妃榻的老虎脚上,一下子磕出血来,流进我的眼中。我头痛欲裂,使劲睁开血眼,只依稀看到他高高在上,激动地说些什么,最后他似乎也发现出手狠了,赶紧面色苍白地蹲下来,拿袖子摁住我的伤口。

一分钟后,我听到他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个蠢女人,以前老跟我对着干,没事就打我,现在怎么躲都不会躲了?看看你在原家,半点没待精,反倒变得越发痴傻了!早晚死在原家人手上。”

他想去叫小玉拿些药,我却使劲抓住他,看着他的眼哀伤道:“月容,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还能怎么样呢?看着他死在我面前,你以为我还能活得下去?”

他如遭电击,嘴唇颤抖了起来,紫瞳中无限悲辛,泪珠儿竟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那么我呢,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去,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死在他手上,你以为我能活得下去吗?”

我始料不及,给吓住了,反过来举起袖子,颤抖着去拭他的泪痕,语无伦次道:“我、我、我不会,他、他不会的……月容。”

毫无预兆地,他猛扯我入怀,在我耳边无限哀伤地呢喃道:“你心中有我!你明明心中有我啊。”

他吻过我的耳郭,吻过我的脸颊,最后狠狠吻住了我,唇齿辗转,反复吮吸。

我使劲推拒,却挣扎不得,只觉气息越来越少。我忽然想到,若死在他手,岂非也算报答他了?便渐渐松了手,任由他紧紧勒着我,只觉滑入口中的泪水又咸又苦,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就在我以为他要闷死我时,他却猛地咬破我的唇,拉开彼此。他的唇上带着我的血,他的眼中闪着兽的目光。

“你明明知道原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他抓着我衣服的前襟,撕裂了肩袖,在我耳边吼道,“你以为真的陪他一程,你会好好地全身而退吗?原家人会让你全身而退吗?你要么被他们生吞活剥,在那里死无葬身之地要么就变成像原家人一样的恶魔,就像你的好妹妹,死后直坠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就像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你一辈子就只会被人耍着玩,一辈子爱上不该爱的人。”

他的话好像是可怕的预言,又像利刃,刺向我的心间,疼痛得无法呼吸,令我万般害怕起来,浑身的汗毛倒竖,打着冷战,“你别这样,月容,我、我……”

这时琉璃珠帘一阵清响,我们同时回头,却见夕颜赤着双脚,站在琉璃帘前,揉着眼睛向我们走来。她看了看我们掐架的模样,睡眼蒙眬地道:“娘娘不要欺负爹爹,不然爹爹不跟我们回去了。”

她明明唤着我,却本能地向段月容靠去。段月容被迫收了戾气,放开我,提前结束了他的暴力苦情戏,一下子抱了夕颜站起来,向里间走去,一边轻哄道:“夕颜乖,快睡吧,爹爹没欺负娘娘。是娘娘说了,要等爹爹把那个原叔叔扒了皮,就回来给爹爹和夕颜做奴隶。”

我心下大骇,一下子站起来,跟着他进了琉璃帘子,不由抬高音量道:“你莫胡说……”

段月容却回头,怒瞪了我一眼,示意我轻声,不要打扰他哄夕颜入睡。

我只得收了声。他把夕颜轻轻放回床上。我看夕颜的小脚还露着,便赶紧抹了眼泪和唇边的鲜血,替夕颜穿上小袜子,帮她整好大红绫肚兜,把她莲藕般的小手臂放进锦被,再轻轻掖实了锦被。

我坐在床头轻抚夕颜的黄发,段月容则坐在床尾轻拍夕颜小腿,哄她入睡。我们两人默默相视,一时无言以对。

夕颜那件大红绫肚兜上乃是鲤鱼戏莲叶图案,鲤鱼鳞片针脚密布工整,鱼眼珠如人目夸张,莲叶碧绿婀娜,但觉整幅绣品清新雅丽,生动活泼,乃是绣品中少见的佳品。那鱼眼处有一弯紫色的新月记号,果然是段月容所绣,不由心中大恸。当初我虽抱起了夕颜,救了这个孩子,却不承想,最后却是段月容替我把她照顾得如此无微不至,方才的怒气不由消失殆尽,而红烛下的紫瞳亦幽幽地看向我,渐复平静。

我对他板着脸道:“你要对我怎么样都行,别教坏夕颜。”

他邪佞地对我一笑,重重冷哼一声,对我无力的宣言表示蔑视,他眯着眼,一字一顿狠戾道:“总有一天,不是我便是夕颜,扒下原非白的皮点天灯,你这蠢妇又能怎么样。”

“你……”我万般气苦,却说不出半个字来,不停地低头抹着泪,看着夕颜痴痴道:“也罢,你既这样,那顺便也把我扒了吧,冤孽偿清好散场。”

段月容噎在那里,额头青筋暴跳,紫瞳戾气丛生。

这时大舫停了下来,想是渭河中央到了,正是隔岸观烟花、晴空赏星月的最佳所在。

决心一定,我反倒轻松起来。我站起来,恰巧夜空中牛郎星、织女星忽地下起了耀目的流星雨,映着波光粼粼,蔚为壮丽夺目。两岸的烟花亦不甘示弱,拼命升空,只觉光芒万里,亮如白昼,水天炫彩,如置身火焰琉璃世界一般。两岸百姓激动地欢呼高叫,远远地传到舫间,楼下司马家和于家的孩子们更是跑出房间,到甲板四处跳叫不已。

我便指着夜空对段月容略带疲惫地笑道:“月容快看,牛郎织女前来相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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