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有人在亲我的脸,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原来是一群五彩小鱼在啄我的脸,试探着我能不能吃。我努力挣了一下,仰头挣出水面,大口呼吸了起来,吓走一堆小鱼。我抹了一把脸,这才发现已身在一处幽潭的缓流之中,潭水冰凉刺骨。我提气使劲游去,踉踉跄跄地爬上了岸。好冷,我抖着身子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捂着肩上的伤,爬起来向前蹒跚地走去。淡淡的寒烟雾霾弥漫在幽黛的密林深处。放眼望去,满是盘根错节的百年大树,深绿的冠上缠绕着不知名的各色花朵,偶有几只乌黑大鸟,看到我发出一两声凶狠的怪叫,扑腾飞去。那山路格外泥泞,似是刚下了大雨一般。我怕潘正越的大军或是洛洛再找到我,便努力向上攀登,谁知一不小心滑了一跤,往下滚去,头撞到硬物,我便天旋地转地翻转过来,倒在一棵百年大树粗大的树根上,人事不省。不知道过了多久,肩头刺痛,我努力睁开眼睛。有一张黑黑的小脸正对着
我,然后我发现自己给捆成了一个粽子,肩头的绳子勒到洛洛刺到的剑伤,我
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而那绑我之人是一个看似十一二岁的小孩,黑黝黝的小脸上满是戒备。
“哼!”那个小少年见我醒了,就退了一步,“你是从仙女湖上过来的吧?快说,你是南阳山的奸细,还是东离山的土匪娘们?!”
“小爷,你发现我是女的了,这很好。”我喘了口气,“但我不是奸细,更不是东离山的女匪,我带着家人在仙女湖畔游玩,遇到潘正越的士兵,他们杀了我的家人,我掉进了仙女湖险滩,不想被激流冲到此处。”
“哼!”小少年冷哼一声,“外边的人若不是奸细,如何能绕过守护阵,寻到我神谷地界,还……压坏了我们家的金天麻,你的说辞明明漏洞百出。”
他猛然推开我,从我的身下提起一截又黑又皱的植物,小嘴唇抖着,泫然欲泣,“我阿娘头疼病越来越重,我和我阿爹满山遍野寻这金天麻,好不容易得来这二十株,种在这药园子里,只成活了三株而已,这是最好的一株。我一年前就相中了,好不容易今年年底就能采了,我这一个月不眠不休地守啊守,可是、可是……给你一屁股压坏了。”
提起天麻,我就想起在林老头的医书上看到过那么一条:去头痛,降血脂。天麻中的王者称之为金天麻,生长时间非常长,药效奇好,神奇之处在与其他天麻生长环境不同,必须生长在终年都有云雾缭绕的密林之地。
果然,这个未经人类高科技染指的时代处处都是宝啊。连我一屁股坐下都能压坏一株稀有的药材。
他那委屈的样子实在可爱,让我想起夕颜还有我那些学生小时候逗人爱的小模样,明明知道不合时宜,可还是忍不住咧开了一丝笑意。
然后我被严重地呛了一下,因为他似乎被我的笑脸惹得更毛了,猛地亮出一把大刀,森森地搁在我的脖子附近,“你一定是东离山的女土匪,中了我们神谷的阵法,走不出去,就压坏我的天麻,好引人来救你,现在又装死。”黑小屁孩恶狠狠地看着我,自信地分析道。
我斜目一看,那柄大刀是一柄成人的大刀,只比那小黑屁孩的身高微矮些。那刀看似极沉,且开过锋,锋利的银光十分耀眼,他挥舞起来却毫不费劲,刀柄上裹着红绸,迎风飘荡,倒也有几分江湖豪气。
我的笑脸渐渐收了起来,慢慢道:“原来这东离山还有女土匪?”
“嗯,全是些女妖人,看见过往长得俊一些的书生便掳了去做压寨相公。阿爹说了,女人为了心中所爱,与爱人双宿双飞,本不是坏事,但是掳人劫掠、欺压良善便是恶人了,”小屁孩点头道,“那个东离山乌七的妹妹还曾经看上了我阿爹,就是她给我阿娘下了毒药。阿爹救回了阿娘,可是阿娘却落下了病根,要金天麻来解。”
我点了一点头,附和道:“你爹真有见地,一定长挺帅的。”“哼,你看我是小孩就想欺我吧,”他随即恨恨道,“就算你不是东离山
的女土匪,冲你那双紫眼睛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给我站起来,跟我走。”我咽了一口唾沫,“这位小英雄,敢问怎么称呼?”“叫我虎爷,你这个紫眼睛的妖精快给虎爷我站起来。”小屁孩仰头得意
道,“随我前往父帅处报功啊。”他唱得文绉绉的,那刀可一点也不含糊地贴近我的动脉,我便依言慢慢站起来。他扯着我往前走,我便弯着腰往前走,尽量不扯痛肩上的伤,好像革命样板戏里万恶的地主老财被无产阶级的少年红军逮着了,押往革命根据地受审。我忍痛道:“虎爷小英雄,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而且肩上有伤,可否请你绑松一些,我随你去便是了。”小虎爷凑上前来看了看我的左肩,便从怀中拉出一个小盒来,凑到我眼前。
我打了一个哆嗦。因为里面是一只巴掌大的黑蜘蛛,浑身黑毛上缀着极其艳丽的花斑,同沿歌最喜欢的那条毒蛇有的一拼,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蜘蛛长得像洛洛。
“我替你松了肩头的绳子,可是你若敢耍花样,我便将你绑成个大萝卜,
然后放黑子来咬你,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汝州果然藏龙卧虎,连一个黑小屁孩都会有如此珍贵的毒物!我咽着唾沫点着头,赌咒发誓,小屁孩才满意地割断我左肩上的绳子,立
时血如泉涌。小屁孩又从怀中拿出一包白药粉,然后在四周低头找了一株碧绿的植物叶子,咬碎了混着药粉涂在我的肩上,“这株草能止血,不用担心。”我心中一动,这个小黑屁孩其实心肠不坏。于是我便柔声对他笑道:“多
谢小英雄。”小黑脸微微一红,继而粗声粗气道:“废话少说,快站起来。”虎爷小同志在前面牵着绑我的绳子,一路拉着我,深一脚、浅一脚,东拐
西弯,忽上忽下地走着。
走一会儿,再一回头,我们已经走到了浓密的半山腰,回眺来路,陡然心惊:这一路走来竟是失传已久的九宫八卦阵。这种阵法神出鬼没,如果不知路径,就会永远地迷路在此地,再也走不出去。
在我认识的所有高人中,唯有两人知晓此阵布阵及破解之法。
一个是天下闻名的博闻智者“踏雪公子”。以前他在喝下午茶时有一个很有趣的习惯,就是同韩先生一起拿玉石堆阵法,做破阵演练。记得那年的夏天,韩先生也不知打哪儿翻出个古阵,原非白算了很久,都没有算出来。他和我都入了迷,他端起喝干的茶盅就喝,我也忘了提醒他,然后他连喝下了一堆冰竟也没有回过神来。等他醒过来时,盅里最后一块冰滑落到了坎位,这个阵法竟然无意间破了。
而另一个高人则是我一想起来就一身鸡皮疙瘩的,我那出类拔萃的二哥。说起玩阵法,我不得不承认他比起原非白要高一筹。原非白需要用一下午加上借助一块冰解开的阵法,他只花一个时辰就解开了。
那时的他还是很好的,无视我惊讶而张大了的嘴巴,便热情地留我和碧莹用饭。我记得他只是淡淡一笑,对我和碧莹说他小时候玩过类似的阵法,不想原来这是那阵法的原型。
我收回思绪,向那小少年问道:“小英雄,你要带我去哪里?”“回家,带你去见我阿爹和雪狼叔,让他们审你。”他打了一个哈欠,黑宝石一般的眼珠子一转,咭地一笑,“俺给你唱首山歌吧。”不等我回答,便清了清嗓子,开口便唱:
夜黑地灯花花结双蕊,清早起喜鹊鹊脑畔上飞。牛车车驮来了个四妹妹,黑咕噜噜眼睛爱死个人……
这声音正是我同小玉他们一起在仙镜潭时飘过的山歌。真没想到那样一首本应缠绵火热、充满激情的情歌竟是出自于一位少年口中。可那脆亮可爱的声音,充满了纯情灵动,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清爽的乐感。
也不知道夕颜他们怎么样了。我暗恨:那个洛洛心地如此歹毒,会不会连带残害夕颜?以段月容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洛洛眼中的阴暗呢?想来这也是为什么他改了主意,将洛洛转送给妥彦的原因了,可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段月容,莫说是你父王要下诏杀我,就连那些女人的妒火你终究是防不胜防,烧到了我的身上。我的脑中闪现分别前他绝望的眼神,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呢?
那孩子的清爽歌声又钻入耳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腰身身软来人样样俊,笑一面勾掉了哥哥的魂。
亮一亮嗓子歌声声脆,爱的些后生们没瞌睡……
我细细数了一下,接下去该是到圭位,就代表着走出了该阵。
我记得,到了圭位,非白是用一只小碧玉梅花镇纸作了标记。而二哥那时是一边给我们泡茶,一边玩这个阵法的,他的素手里还捏着几片上好的毛峰叶,连水开了也忘记沏茶,天狼星一般的眼睛只专注地盯着阵图,熠熠生辉,似对那个阵法意犹未尽,然后信手就拿了一朵新制的华山干菊花在圭位上做了标识。
俗话说得好,当男人专注于工作时的神态是最迷人的。那时连我都不得不承认,我们小五义里真真正正地也出了一个美男子。我当时正想回头对碧莹挤眉弄眼,不想碧莹早在那里红着脸看得呆了,就差没有流着哈喇子扑上去了。
我正想着,忽然眼前一亮,一片粉嫩的颜色交相辉映,跃入眼睑。我的眼前眩晕了起来,周围也渐渐地变得异常阴冷。举目四望,视线所及之处,脑海深处的记忆转眼成了现实,那满眼皆是各色菊花。
怎么这样巧?我不由停住了脚步,“这里是菊花镇?!”
“唔,不得了,你也知道这叫作菊花镇呀。”虎爷惊叹不已,凑近我的肩
看了看,“咦,你的脸怎么一下子白了啊?伤口没有再流血啊?”我笑了笑,不知从何说起。他继续带我往前走。不久来到一处峭壁危崖,往下看去,满是一片深幽不
见底,偶有脚边的小石子掉了下去,便再无声息,看着也让人心悬。他拉了拉缚着我的绳,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看着我,“我们要下去了哦?”我未及回过神来,他猛一推我,我就呼呼往下掉,直吓得啊啊大叫,一抬头却看到小黑孩在崖边蹲着,乐呵呵地看着我。一秒钟后我掉到一堆软软的草上,那个虎子就站在我身边,嘲笑着看我,“怎么样,土包子,中计了吧。”我这回还真像个土包子。原来那深崖竟是幻象,同紫陵宫还有弓月宫地下
城的幻象可以一比了。我越来越好奇了,这个神谷中藏着什么样的高人?又走了一会儿,眼前景物豁然开朗,出现一块嶙峋的大石碑,上面龙飞凤
舞地镌着四个大字:“桃花源谷”。这名字起得好!越过那石碑,渐闻嘈杂的人声传来,我们便进入一个人烟之地。
幽暗的森林深处,破晓的晨曦却照亮了另一个世界。放眼望去,有人在开张店铺,有人在洗漱,有人倒着昨夜吃剩的泔水,看到一个黑脸小孩拉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都停了下来,激动地喊着:“小虎子回来了。”
我惊在那里,因为这里所有的建筑都是半圆柱形的多层楼,这种形式的楼层曾经出现在永业元年我写给宋明磊的战策上。难道我进入了幽冥教的地盘?
家家户户门口种着一小片菊花,还有很多人家在屋顶晒着干菊花。我们身后渐渐有人跟上,不停地同虎子搭讪,可是虎子却虎着个脸不太愿意搭话,和我一样,脸色越来越白。
我们身后的人越围越多,到一个铁匠铺子前,终于走不动了。
一个铁匠打扮的汉子从铺子走出来,赤着健美肌肉的上身,一头钢针一般的短发,看到我们,也是一惊,“小鬼头,总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阿爹专门出去找你了?要再不回来,连雪狼也要出去寻你了。”
“东子伯伯……”虎子看着那个叫东子的铁匠,讷讷道。“哟,虎子,你怎么也跟东离山的土匪似的,开始抢人啦?”有些人开始
围着我转悠。我注意到他们个个都是人高马大,北地汉子的身形。“虎子真不赖啊,才七岁就会抢人了,第一次抢还抢了这么一个紫眼睛的
大活人来。”什么,这个小孩才七岁?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虎子,明明看上去十一二岁的身高模样。我还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父母能生出这样强壮的孩子。那虎子嘟着嘴辩解道:“你们不要胡说,她压坏了俺好不容易找到的天麻,俺要她赔,赔不出来,就拿她的人抵债。”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怎么抵啊,给大哥做小,你阿娘肯定就打翻醋坛子了,还是当你媳妇吧。”
“大哥第一次出门就被乌八看上了,”又听有人叹道,“你第一次抢人就抢一这么大的媳妇儿回来,不愧是大哥的种啊。我说怎么这么久不回家呢,原来忙着疼媳妇呢。”
少年黑黝黝的小脸又一下子涨得通红,不停地跺着小脚,“快别乱说了,阿娘知道要打死俺了,你们看,她是紫眼睛的,俺想着她可能是奸细才绑她回来给爹看的。”
此话一出,那几个壮汉就立时收了谈笑风生,都改用犀利的眼神盯上我,
如同看着怪物。忽地有一个低哑的声音传来,“虎子,你舍得回来了?”我和虎子抬眼,有一人的声音从离地三米高的屋顶上传了出来,高高在上
地俯视着我们。那人看似三四十岁的光景,可那灰白的头发迎风飞扬,棱角分明的脸上,线条刚毅,一条刀疤划过灰色的三角眼,几乎可以同我的蜈蚣眼攀亲戚了。“雪狼叔叔,是您哪,”小黑孩看似害怕地咽了口唾沫,但偏装出一副欢欣惊喜的模样,“俺阿爹回来啦?”那人哼了一声,“你私自出走一个月,整个谷里的人都寻你寻疯了。你阿爹阿娘若是真知道了,现下你还会如此太平吗?”
虎子明显地嘘了一口气,抬头粲笑道:“俺就知道雪狼叔叔最疼虎子啦。”那位雪狼叔叔矫健地一拧腰,稳稳落地,大步来到我的面前,灰冷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这是我抓来的女奸细。”虎子恨恨道,再次叙述我与他之间的深仇大恨。“你是西域来的奸细?”雪狼的声音带着一丝凌厉,向我逼来,粗壮有力的手扼紧了我的咽喉。我勉力出声道:“我的母亲是逃难到中原的西域人,父亲是中原建州人士。”我又把对小黑孩讲过的仙女湖遇匪的事再说了一遍,那雪狼一眨也不眨地听着。我说完了,他刚一松手,我的人也虚脱了,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虎子,下次如果再遇可疑人等,你不必带回来,比如像这个紫眼女人,你将其绑得再紧,到了入口,她亦可轻易挣脱,然后加害于你。”他冷冷地注视着我,对那虎子沉声道。
“我不怕,”虎子瞪大了小眼睛,掏出小盒子,“我有阿黑,阿黑只听我的,我叫阿黑去咬她。”雪狼仰天哈哈一笑,微一动手,虎子手里的盒子已在他的手上,“若是高
手到来,你根本没有机会。”然后眼前又一花,那个小盒又回到了虎子的手上。虎子红着小脸梗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讷讷道:
“那雪狼叔叔,这个紫眼睛的女人怎么办?带都带回来了。”雪狼灰色的冷眼看了我半天,淡淡道:“虎子,转过身去。”我的心紧了起来。等虎子明白过来的时候,雪狼已经向我的天灵盖击来。众人大声惊叫:“虎子,你媳妇要被雪狼哥杀了。”虎子一下蹿过来抱着我打了一个滚,躲过了雪狼致命的一击。我骇然望着
我原来所处的地方那一个大坑,显见此人武功修为之高,定然是一个隐匿的江湖好手。虎子对着雪狼结结巴巴道:“雪狼叔叔,她、她是个女人。阿爹……说过
人命关天,我们还是审一审吧,万一错杀好人了呢?”雪狼冷冷道:“虎子,你果然是你阿爹的种,英雄难过美人关。”“若非你阿娘,你阿爹又怎会放下这大好前程,放弃去建一番名垂千古
的功业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反倒躲在此处苟且?”雪狼那冷眼中似是无限惆怅,万分懊恼,转而又杀意毕现地看着我们,“女人又怎样,须知这女人的心肠便是魔鬼的果实,而女人的眼泪便是这世上最毒的毒药。”
我一定以及肯定,此人年轻时一定受过某位厉害女人对其在身体以及心灵上的重创。
虎子听得有点晕头转向,懵懂地甩甩头,只是瘪着嘴道:“雪狼叔别老说俺听不懂的话,这个女人还是等阿爹来亲自审吧。”他又气鼓鼓地补上一句,“还有别再说阿娘的坏话了,俺不爱听。”
众人听了大笑不止。
雪狼眯着眼正要开口,忽地平地又一大帮子人硬挤了进来,全是女人与孩童。走在前头的是个牵着一个小女孩的老妇,那个小女孩也就二三岁光景,粉嫩的小脸上两只黑圆黑圆的眼珠子乌溜溜地看过来,额头一点平安胭脂,黄毛扎着两只高高的冲天辫,甚是漂亮可爱。
众人又大叫:“红翠干娘来了。”那铁匠东子对雪狼摇头笑道:“雪狼,看来你今日无论如何也杀不了这紫眼女人了。”那小女孩看见了虎子,一下子挣开了老妇的手,蹒跚地跑过来,甜甜叫着:“虎子、虎子。”眼看就要摔倒,虎子赶紧接下抱了起来,瞪眼道:“小兔不听话,才刚学会走路,跑得那么快要是摔了怎么办?还有要叫我大哥,大哥知道不?”小女孩还是咯咯笑着,奶声奶气道:“虎子回来了,小兔想虎子。”然后猛揪虎子零乱披在肩上的发。虎子痛得叫出声:“姨奶奶,您看小兔呀,我的头发快给她拔光了,好痛。”那个老妇前来,抱下小女孩,然后上前猛地狠狠打了两下虎子的小屁股,使劲揪住虎子的耳朵喝道:“你个杀千刀的小冤家,连个招呼都不打地走了一
个多月,还敢喊痛?”小女孩牵着老妇的衣角,着急地大声嚷着:“别打虎子、别打虎子。”“你妹妹都好几天没吃那莲藕羹了,说是要留着等你回来吃。奶奶想得你
晚上都睡不好。”我注意到那老妇的十指修长,保养得甚好,发式和衣着竟十分新颖,不似乡村老妇,那行止倒有几分风拂柳的优美感觉。那张风姿犹存的脸上敷满白粉,因为生着气,大声说话牵动面部,便有一些粉抖落到虎子的发上,虎子不由打了个喷嚏。
她放了虎子,可那描绘精致的眼圈却红了,她抽出一方上好的丝帛,迎风大幅度地一挥,婀娜地轻拭泪珠,活像在戏台上唱戏一般,“这么小就让奶奶难受,将来长大也是个负心的臭男人。”
虎子的小黑脸涨得黑里带红,红中带黑,怯懦着,“奶奶别哭了,虎子会对您好一辈子的。”“干娘别哭了,”众人努力忍着笑,唏嘘道,“虎子这不回来了吗?妆花了成熊眼睛就不好看啦。”没想到那位干娘还真的收了涕泣,只是扭捏地抱着虎子又骂了半天小冤家。
“可怜见儿的,什么人那么毒的心肠把这么好的一张脸给毁了。”那个红翠奶奶走过来,抬起我的头来左看右看,叹了口气问道:“闺女,叫什么名啊?”
我望向红翠奶奶的眼,只见一汪深邃,不可见底,我便平静答道:“我叫金木,绝非坏人,还望这位夫人出手相救。”
“干娘,我看这个紫眼睛的女人不简单,”雪狼冷冷道,“若是寻常的妇道人家,家人遭劫,安能如此镇定,毫无惊慌之态?而且紫瞳之人,便是西域也少有之,故而此女断非常人。您再看她的伤口。”雪狼撕开我肩上的衣服。我忍住疼痛竭力甩开他的手。他冷哼一声,“那凶手所使兵器乃是如纸片一般极薄的软剑,就连东离山的土匪都不会使这种软剑,那凶手定然是一个职业杀手,故而出剑又狠又准。”
他再一次扣紧我肩上的伤,立时血流如注,我痛叫出声,他却厉声咆哮道:“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用余光一扫周围,瞄到黑压压的女人堆,便忍痛道:“不瞒诸位,我相公是个三心二意的主儿,名义上为我请了一个女保镖,其实暗地里同她搞七捻三,后来遇到潘正越的士兵,我为保贞洁,跳进仙女湖险滩,躲过了乱军。眼看爬上了岸,见到了那个女保镖,她便乘我相公赶来前暗中害我,我便落到了湖里,然后顺水流落至此,得遇虎爷。各位好汉、奶奶,我没有办法回我相公那里去,因为不知道他是不是同那女保镖勾结了。我就怕他等我回去,杀了我好扶正她。”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许多女人的眼中显然出现了同情的泪光。
有一个女人恨恨道:“伤人命的狐媚子。”
连男人也睁大了眼睛,“你家男人真没用啊。”
“虎子,战场上哪有男女之分?我等当年也是刀尖上舔血过来的,如今安稳日子过久了,便疏于戒备了吗?”雪狼环视四周,众人立时噤若寒蝉,目光中一片肃然,“东子,你还记得吗?我们随大哥遁入这桃花源时,大哥便预言,这祸乱天下的战火终会燃到这里。若是如此女所言,潘毛子打进汝州,这骤来的外人,正是应了星象所言,这近八年的休养生息将尽,离出谷之日亦不远矣。”
我大惊,看来这帮子人以前绝非什么普通老百姓哪。随即满脑门的菊花香渗进肺腑,猛然想起兰生提到菊花镇,刹那间我的心头豁然开朗。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兰生所谓的菊花镇并非是指这汝州城里一个叫菊花的镇,而是在九宫八卦阵中圭位的示路。如果当年有人用碧玉梅花镇做记号称作“梅花镇”,那么这里满野的菊花便是“菊花镇”,如同当年宋明磊用信手拈来干菊花作“镇”,这便是兰生所谓的“菊花镇”。
这就是为什么我怎么也找不到所谓的菊花镇。那是因为根本没有叫菊花的小镇,只有这个隐蔽的神奇山谷。
可是我却阴差阳错地真的寻到了“菊花镇”。我望了望谷中一小片狭窄的天空,暗忖:这兰生是如何知道这个“菊花镇”的?以他的修为,实在不像是幽冥教一个普通的暗人。他究竟想引我去见谁?这个神谷又同我的过去和未来有着怎样的缘法?
雪狼的三角眼瞟向虎子,厉声喝道:“手无缚鸡之力?哼!你们看她的左手指骨发达,小臂有力,定是个擅射之人。”
“这位好汉,我家相公发迹以前我一直以种地洗衣为生来养活我们全家。”这也是实话啊。
我肃然道:“你们若要杀我,就快下手。不过潘正越大军来袭,小女子还请各位早做打算,是降是躲,早做打算,不要像我家人一般枉死。”
众人一凛。
东子冷冷笑道:“潘毛子当年就曾经在下朝之时对大哥说过,若是我等有幸从战场上活了下来,早晚要让我等死在他的手上。大哥当时淡然笑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大将军可要保命活到那日才好对付我等。只是,大哥最恨滥杀无辜,”东子拍拍雪狼的手,乘势让他放松了扭我的手,“这个妇人的确不像一般人,但若是奸细又有些牵强。雪狼你想想,光这双眼睛就够招人嫌的,如何做个遁地的奸细?”
“雪狼哥,给东子哥留着做续弦吧。”人群里有人起哄。
那东子咧开一丝笑,露出满口尖牙,似恶狼之口,看上去甚是凶悍恐怖,只听他阴森森笑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俺可消受不起。况且她看上去的确是个擅射之人,兄弟们过了这几年消停日子,都没有把武艺放下,今日回去便要把自己的家伙请出山来磨利喽,早做打算。”
“苍天有眼,助我燕子军在乱世终结之前重出江湖,”雪狼亦兴奋地大笑出声,“与潘毛子一决雌雄,亦可教训一下那忘恩负义的原氏中人,我们扬眉吐气的日子终是来了。”
众人立时欢呼出声,眼中流露出一股奇异的兴奋神色。
燕子军!
我的头开始晕了起来:北落危燕!当年民间便有如是传言:东北虎,西北燕,是指雄霸东北的潘正越所率潘军,还有于飞燕所率镇守玉门关的燕子军,乃是东庭一东一西两大精兵。如今乱世当道,所谓北落危燕,北落师门是指潘正越,而普天之下,能对付潘正越的只有危月燕燕子军首领。
我怎么这么傻,兰生所指那潜伏多年的惊世猛将,正是我结义大哥燕子军首领于飞燕,放眼天下,真正有能力亦真心愿意护送我回原家的,亦
只有当年破军星之称的于飞燕哪!那这个虎子是大哥的孩子喽,那么我的大嫂又是谁?惊喜交加中,依稀听到有人嘻嘻笑道:“行啦!雪狼,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们神谷好,就算要出谷了,可咱们日子得照过。我家里缺个人手,就她了。反正在神谷里,我们一大帮子人看着她,她又能怎么样?”那人的声音轻轻松松地,便把即将出征的紧张局面扫了个光,她正是那个叫红翠的老妇,众人也附和着她。“干娘、东子,还有诸位可想好了,如若松绑,必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想好了,再打仗吧,也得要人做家事,”老太太使劲点着头,摸着小兔和虎子,“你大哥两口子出去办事儿到现在都没有回,我要找个人做家务。再说虎子他娘就要生了,也做不动家事,家里就指着她做粗活了。”
那个雪狼噎在那里,瞪了半天眼睛,一甩手放开了我,愤然道:“罢了,随您老吧。”说罢便一阵风似的转身消失在眼前。还是那个脸上涂满了白粉的老妇人扶我起来,递上半瓢水。我抢过来做驴马饮状。
周围的人又多了一圈,看着我都像是在看动物园里新来的动物。不知何时一群小孩依次跑到虎子那里,叫着“虎子哥”回来啦,个个都用崇拜的眼神仰望着虎子。
虎子昂着头,享受着被敬仰的感觉,直到他的小兔子妹妹因为被他忽视太久而哇哇大哭,他这才回过神来抱着她离开人群。“奶奶,这里风大,咱们快抱妹妹回去啦。”小老虎亲亲小兔子的脸,细细哄着,“小兔子不哭,虎子哥哥给你带野山地回来啦。”我暗叹一声,这黑小子还真是个好哥哥,真像我那黑大哥。
记得我和锦绣刚到紫栖山庄时就被迫分开了,再见面时已是一个月后。那时还是大哥二哥送她过来的。碧莹躺在床上只剩下半条命,锦绣一开始怎么也不肯看我,我哄了她半天也不理我。我有些生气,便强捧着她的小脸,却悚然发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紫琉璃的
眼中流出,我那时还以为她还在怪我没本事去紫园同她会合,压根没有想过她的遭遇生不如死,于是当时的我只是心疼得像猫抓似的陪着她一起哭。
大哥和二哥都长高了一圈,身上都穿着崭新的子弟兵服,脚上也套上了上好的练武鞋,二哥比以往更俊美,也更沉默寡言,坐在床沿上,默默地看着气若游丝的碧莹,天狼星一般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只有大哥还是笑得那样明朗,却掩不住脸上和手上的瘀伤。我从周大娘那里知道,东营那个冷酷势利的连教头天天当着众人的面羞辱他:婊子养的蛮货。他便带着脸上身上的这些反抗的伤痕艰难地生活着,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向我们诉过一声苦。
我们几个好像还未学会爬出窝棚的小狗,就被人从母亲身边强行带走,然后那满腔的生活热情和渴望遇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劣天气,风刀霜剑,雷击暴雨,地动山摇。在血淋淋的现实折磨之下,眼神中只剩下挣扎着活下来的那种无限的疲惫和麻木。
“妹妹们都别哭了。”他那时忽然对我们大笑出声,打破了屋里沉闷的哀伤气氛。我们都看向他,他的左颊明明还有大大的青紫,连带那铜铃大的眼睛亦有些红肿,只听他坚定地说着:“俺和老二的月钱发了,只要有俺和老二在这世上一日,包管咱们小五义定有那出头的一天。俺就不信,俺于飞燕的妹妹们就不能过上好日子。”
十三岁的少年站在勉强可以称之为屋子的草棚中,用那夹杂着浓重山东口音的大舌头铿锵而语,却令我们的心重新唤起了信心和勇气。
锦绣抬起带泪的小脸,涣散的目光聚焦起来,对我用力点着头,坚定道:“锦绣没有忘记,要永远同木槿在一起。锦绣发誓,总有一天要紫园所有的人听到小五义的名字就害怕。”
这时碧莹醒了过来,听了我们的话,流出了眼泪,也慢慢伸出手来。我们五个人十只手紧紧地交叠在一起,发誓将来一定要在这富贵得冒了烟的紫栖山庄里出人头地。
我被带回虎子的家中。那个老妇被称作红翠干娘,她安排我睡在柴房里。我透过柴房的窗棂看到,三个小孩在院子里站着,看到虎子便冲了过来,都比虎子矮一个头。两个黑脸的是男孩,长得也是虎头虎脑,另一个扎一条细辫子,白净的脸,水灵灵的眼,同样闪着崇拜的光,围着虎子大叫:“大哥回来啦。”
虎子怀中的小兔,忽然生气地揪着左边的男孩的发,“豹子坏,打我,虎子打还他。”虎子就沉下了小脸,“豹子,你怎么打小妹妹?你忘了阿爹说的,男人不能打女人。阿娘也说了哥哥一定要护着小妹妹吗?”那个叫豹子的小孩便噘起小嘴,不乐意道:“谁叫她老让我抱来着,我不
抱她就哭。再说她现在都会说话了,阿娘又要生了,兔子不是最小的啦。”“那也是你妹妹,”虎子严肃道,“家人要像家人的样,知道不?”虎子看那个女孩捂着嘴偷着乐,便转身又道:“小雀,你是姐姐,要保护
妹妹才是,小狼你排行老三,那么喜欢读书,怎么也不跟书上好好学学爱护妹
子,你们两个做姐姐哥哥的,怎么任由豹子欺侮妹子呢?”那叫小雀和小狼的便低头闷声不响了。小虎、小豹、小狼、小雀、小兔,我忍不住嘴角上扬,好可爱的一群小
“动物”啊。
我暗中又一算,看来我大哥大嫂不但感情很好,对孩子也教导有方。虎子小小年纪,把几个弟妹教训了一顿,那些弟妹俨然把他当作家里的头,也不吭声,任他像小大人似的训着。
过了一会儿虎子把小兔放下,从小包袱里取出几串野果,分给众兄妹,
“哪,刚摘的蛇果和桑葚,可好吃啦,我给你们留的。”三个小孩欢天喜地地抢过山果分着。虎子又掏出一小堆野果送到小兔嘴边,甜甜笑道:“小兔吃野山地吧,虎
子最疼小兔了。”
我很快适应了我在神谷短暂的保姆生涯。虽是各种各样的粗活,好在我少时也做过苦工,于我而言也并非难事。一开始谷中的人们很惧怕我的紫眼睛,亦担心我是奸细,不敢亦不屑同我攀谈,唯有那个红翠干娘同我聊聊天什么的。我也不敢多问,怕他们以为我真
是奸细,净打听些事。后来慢慢同几个小孩子熟了,没有打听到大哥和兰生的消息,却等来了潘正越的右参军攻打东离山和南阳山的消息。
山下传来消息,东离山的乌龙寨出乎所有山头的意料,竟然头一个受了潘正越的招安,招安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公报私仇,帮助潘军右参军攻打南阳山的桃花源谷。
山谷中人开始密议,我偶尔听红翠姨的梦呓,她提到锦绣二字,我心中明白,他们要用锦绣一号来对付潘正越的右参军。可我却望着阴雨蒙蒙暗中忧心,因为雨季开始,那是锦绣一号的致命伤。
这一天警报的长啸传来,神谷中人将那些半圆柱形的三层楼全部关上窗,密闭如蜂巢,每户人家都形成了一百八十度的天然碉堡,唯留几个三寸圆孔,用于架弓弩或观察,便于防守及攻击。我一手拉起小虎几个孩子,扶着抱着小兔的红翠躲进雪狼的碉堡,穿着精甲的雪狼眯着眼对我狠狠道:“你若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捣……”
我叹气道:“现在雨太大,锦绣一号不能用,于大将军同你们进谷时可有改进版的二号?”
锦绣二号其实是根据护锦改造的放大版,也是锦绣一号的升级版。我与鲁元发明锦绣一号时考虑古代火药易受潮而失效,故而火药盒改用轻而密封的铝盒。但是遗憾的是,古代所有的弓弩的发射器都是用动物筋腱晒干所制,只要一浸湿还是会失效。因为一直找不到更理想的代替品,鲁元只能在我的建议下试着提炼原始橡胶,但由于这个时代的提炼技术不尽完美,锦绣二号的射程无法像一号那样强大,但是却保证了武器在大雨中能够成功使用。
在西安大乱前五晚,锦绣二号才刚刚试验成功。那年大雪纷飞,于飞燕就是拿着锦绣二号进攻西安城,原非白在其掩护下救了地宫中饱受原青舞折磨的我,然后于飞燕被贬河南,燕子军一夜之间解散,原非白被囚地宫,鲁元与我流落江湖,锦绣二号也神秘地失踪了。
“你果真骗了我等,”雪狼一把抓向我的咽喉,厉声喝道,“不然如何会知道还有锦绣二号。莫非你是原氏中人?”
“于飞燕乃是我的故人,他对我恩重如山。”我一闪,躲开了他的魔爪,大声道:“请你相信我,我决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来。决战之际,最忌疑人,我若是奸细,就不会千辛万苦将红翠奶奶和小兔带到这里。我知道出谷的
路,直接将她们送到潘正越处岂不是更好?请将军明察。”
这时一人冲进来,惊报:“虎子和小雀不见了。”
我们大伙一回头,果然这两个孩子不见了。
小狼怯懦道:“虎子哥要去引敌兵到鹰眼,好让神器起到最大作用,小雀非要跟着去。”
锦绣一号炮放置的地点是在鹰眼崖,可是当时因为下大雨,改用锦绣二号,地点却是在后方。这两个孩子走得太心急,却忘记再次确认一下炮击地点,这下他们同敌人站在一处,众人不得不停止了射击计划,红翠当时就昏了过去。
我心中着急,不等他回头,便飞身出去,一路来到鹰眼处,果然两个小孩在那里躲着。他们看到我非常惊讶。我正要拉着两个孩子退出,远远地看铁水渐渐自鹰岩处涌出。
那鹰岩是两座摩天巨岩,唯一块巨石鬼斧神工地相隔,远远望去如雄鹰的利眼,故而那块看似从天而降的巨石被称为鹰眼石,这里地势十分险要。
大军近时,当首两人皆是凶神恶煞,左边一个女人眉目细长,鼻梁微挺,鲜红的口挂着笑,水蛇腰的身材被棕色的皮质软甲系得更显婀娜,谷中大风拂动内衬的桃红色内衣,在万丛绿景中甚是出挑,左眼角有一粒雀痣,越显得那双杏花眼中充满诱惑的风情,然后又夹着一种令人畏惧的杀气。
“金木,”小雀捏紧了我的手,“头前那个方脸的是乌七,那个女的是他妹妹叫乌八喜,坏死了。”
“咦,这不是谷主的孩子吗?你是叫小雀吧?”那个女子咯咯笑了起来,“我们特地来拜山,怎么没见你们的爹呢?”
“这个女人,本官看着怎么就这么眼熟呢?”乌七摸着我的下巴看了半天,击掌道:“这好像是山游庄子那个老头送来的画像上的女人,妹子,就是紫眼睛女人的那幅画,老头子要用一箱黄金换她呢。”
“是信游山庄,大哥,”乌八喜瞥了她大哥一眼,“就她呀?她相公愿意以一箱黄金来赎她?妈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瞧瞧,同她那个阴脸相公一样是紫眼睛的,画上看去还挺漂亮的,如今当面看怎么还不如寨子里挑泔水的呢。”
我心中一动,段月容还专门为我拜山了吗?正要开口相问,有人却抓住我的手。我低头一看,是那两个冒失孩子,他们脸色早吓白了,可是表面上还是很勇敢,紧紧提着手中小号的兵器,抿着嘴看着他们。
“我爹如果在这里就没有你这个女人笑的分了。”小虎一挥大刀,对乌八喜没好气地说道。那女子却似恍然大悟道:“听说你娘怀了个怪胎,都十个月了还没有生下来,所以你们爹带着她出谷寻高人看病去了,原来还是真的啊。”我暗自叫苦。这虎子太实诚了,本来还想用于飞燕的名以空城计吓走他们呢。“你才怪胎呢。”小雀恨恨道,“等着瞧,雪狼叔叔和我阿爹会铲平你们东离山这帮子土匪,替天行道的。”“笑话,我们东离山岂是你们说打就打的,”乌八喜冷哼着,“你们爹就是执迷不悟,摊上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早点同我结亲多好。”“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阿爹不要你,你就给我阿娘下毒,像你这样伤
天害理的女人,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我阿爹早杀了你了。”她的水眸看了我几眼,却对孩子们呵呵娇笑道:“你爹舍不得杀我呢。”我看这样争下去没完没了,最主要的是后面的军队也开始哄笑。有的已经往我这边挪动脚步了,我便低声让小雀先往回抄小路躲一下,我
到时以弓箭掩护,然后乘锦绣二号发射之前,施轻功逃脱,结果这两个小孩的家族荣誉感令他们谁也不肯先走,还是勇敢地站在我身边。我着急间,乌八喜的长剑出鞘,那剑浑身发着乌碧的幽光,极其宽厚,就连男人都没有使用这样看似笨重的武器的。乌八喜笑道,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反正今天桃花源神谷将会烟消云散,
这位妹子,回头不如让我将你献给潘将军奉茶吧。”茶字未出,她早已夹着一阵风向我冲来。我急忙抽出虎子的大刀匆忙一挡,立时虎口发麻,差点脱手。“这位女英雄,可曾听过唇亡齿寒的道理?神谷和贵寨虽有过节,但我
们皆在这大山之中逍遥自在,不受朝廷约束。但若是神谷消失了,东离山便是
下一个目标。潘正越这正是花言巧语、利诱相加,要桃花源与乌龙寨自相残杀。”我忍着痛,“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潘毛子的恶疾吗?喜欢虐杀漂亮的女人。依女英雄这般貌美,可真要三思啊。”
乌八喜一愣,拉着马退后一步,不自觉地摸上俏脸沉思起来。我心中一喜,心想乌八喜身为女子,自然明白潘正越看她的目光。
没想到乌七却嗤道:“俺们乌龙寨已受朝廷招安,我同妹子是四品校尉,也是朝廷命官。潘大将军对俺们绿眼有加,如何会残害……啊……那个……良啥的。”
“校尉大人,”旁边一位正装将军,想必是周朝右参军王加禾,忍住笑好心地提醒道,“你同大小姐现在乃是我大周四品校尉,大人对您青眼有加,又岂会残害忠良?”
“正是、正是,”乌七呵呵大笑一阵,“妹子,把这个女人拿下,别打死就成了,干脆把手剁下来吧,好歹值一箱黄金。”乌八喜挥刀即来,霍然有声,所劈之处,立时山崩地裂,天地变色。乌龙寨的喽啰大声叫好,就连周兵也不禁咋舌。乱世啊乱世,造就了多少个身手不凡、武艺了得、心狠手辣的女终结者啊。
我定神后退,拧身使轻功向一处高壁蹬去,在乌八喜没意识到之前,我已经张弓射向乌八喜,看在她是女人的面上,只是射中她持刀的左臂,万万没有想到她那超大超重的铁剑砸下来,把她的右脚趾生生砍了下来。
众人皆惊,乌八喜的眼神一下子骇然,放声大叫。雪狼在我身后大喊:“金木。”乌七策马飞冲上来,我急退着滑下斜坡,借此机会,夹起两个孩子施轻功
拧身回撤。天地开始响着闷雷,乌七大怒道:“统统剁成肉酱。”他吹了一声口哨,却见周围无数人蹿了出来,一个个恶狠狠地盯着我们。
我心想完了完了。我抱着两个孩子跑不动,将箭头指向乌八喜,对两个小孩大喝:“快往回跑,不然我就要陪你们死在这里了。”
虎子拉着哭泣的小雀施轻功狂奔,有人向小孩追去,我只得改了箭的方向,连射五支,击毙了三个喽啰,使得雪狼接住两个孩子往回走。
我跃至高点,渐渐箭袋空了,有人从后面登上我所在的坡上,一把勒住我的脖子,又有人踢开了我的长弓。乌七跃上来,狠狠地踢了我几脚,每一脚几乎都命中我的蜈蚣眼。
我的狂性也上来了,乘机猛地用一只能动的手猛地钩住他的脚,将他绊倒,然后狠狠咬上他的耳朵。众人大叫着将我们分开。雨渐渐下大,我的嘴里是乌七的左耳朵,我的脖子上架着一把银晃晃的大刀,刀握在那个大周将领手上。
我用一只眼看着他,吐出那只耳朵,哈哈笑了起来,“一只耳,我是你黑猫警长,最好快走,不然我保证把你炸成肉酱包饺子吃!”
乌七的大刀飞来,我睁大了眼睛,希望雪狼快点燃起锦绣二号,把他们全炸成肉酱,好实现我的恐怖威胁。我心里不由有一丝难受,临死前别说非白了,就连于大哥也没机会见一面。
就在箭离我脑门一根手指的距离时,一道银光从天而至,大力地削断了那乌七的大刀,戳入高高的鹰眼石中。刀身亮如银龙,刀柄上鲜红的绸布红火焰一般在大风中不停飘扬跳动着,刀锋下摆着九个连环在大雨中激烈地颤动着,发出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嗡嗡声,竟然盖过了那乌云中的闷雷。
耀眼的银光反射到我眼中,我抬手挡了一挡,不可思议地盯着这把似曾相识的“九环烈火刀”,只觉泪如泉涌。
风雨中有一人高大如巨人,健壮如神祇,昂藏雄壮的身姿挺立在我同孩子们站的巨石之上,铜铃大眼,如鹰隼锐利地俯视着我们,声如洪钟,喝声如雷,“鼠辈休要伤害无辜。”
我依稀感到我松了那张土弓,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任雨水灌进口中,我看不见救我那个人是谁。老天爷仍在咆哮,充斥着似要撕裂大地的风雨声。
虎子和小雀兴奋地叫着:“金木,你要挺住,阿爹和东子伯伯他们来救你啦。”
风雨声中人声嘈杂,有一双强壮的手抱起我向后跃去,那个声音充满力量地毅然喝道:“放箭。”
然后耳边飞箭嗖嗖传来,伴着巨大的爆炸之声,那恐怖的嘶喊之声震耳欲聋,锦绣二号发射了。乌八喜在大声惨叫:“大哥。”
“金木,咱们的神器炸死乌七了,还有那个周朝将领。乌八喜跑了。”虎子欢快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努力想睁开眼,可是雨太大了,只能微觑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风雨中走
来。小雀过来扶起了我,头一次用敬称紧张地问着:“金木姨,你可好?”“多谢这位妹子救下我家的这两只活兽。”那人声如洪钟,充满男子气概,传至我的耳中,竟然压过了风雨之声。我的脚有点小扭到了,借着小雀和虎子站了起来,眼看要摔倒,一只有力
的手扶起了我。“多谢……”是大哥吗?我这样想着,然后我的手慢慢痛了起来,因为这人开始捏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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