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母坐在椅子上,手指捻着木珠,心神不宁。她见穿着水绿衣衫的丫鬟从门外来了,立即焦虑道:“采哥儿现在如何了?还不肯吃晚饭么?”
“夫……夫人。”丫鬟战战兢兢道,“少……少爷他,少爷他……”
周母心神不宁,她将手里的佛珠摔到了桌子上,木珠在桌上一磕、滚起来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旁边侍候的丫鬟见佛珠掉了,惊呼一声,连忙要将其捡起来——那可是灵应寺里静虚大师开过光的菩提珠!周母平日里爱极了那珠子,光是被擦一下,周母都要心疼好久的!
“娘亲,大哥这是怎么了呀?”旁边的周小妹也急得不行,“事情不都过去了吗?今天大哥去上朝,回来时还高高兴兴的……”
周母有两子一女。其中年龄最长的,是她最疼爱的周采,其次,则是周鸿周小弟。周小妹则是她唯一的女儿,本名周婉婉。
周婉婉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便是她大哥周采。在她的心里,她大哥是周家嫡子、惊才绝艳的天才,出身高贵、从小到大都温润优雅,人人都喜欢他——就连皇帝,也对她哥哥喜欢得不行呢!她的哥哥何曾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
“你问我,我又哪里知道呢?”周母拧着眉毛道。她不去看那摔裂了的佛珠,心下一片茫然。
明明……明明从两天前起,一切都是在往着好的方向走的呀!
五天前,周采去了宫宴。四天前,绛卫围住了周府,为首的还是那个素来与周采不对盘的陆显道。周家众人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那黑云压城的阵仗,都以为大祸即将临头。丫鬟婆子们也窃窃私语,偷偷地想要跑路。
然而陆显道在周府耀武扬威不过一天,皇帝就亲自下令撤回了绛卫。整个周府全须全尾地保存了下来,所有人也因此大松了一口气。
周母也在这之后总算从五王爷口中打听到了事情的原委。她原本只以为是周逊在宫中失仪、得罪了贵人。在得知真相时,她被吓得脸色惨白,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这、这可是谋逆、诛九族的大罪啊!
然而更让她心惊的则是——
皇上一听说周采在宫门前跪晕了过去,竟然直接就把整件事情压了下来!
这该是怎样的恩宠啊!
周母知道皇帝素来爱重周采,却没想到这爱竟然恐怖如斯!
周采这何止是被皇上捧在心尖的人啊,那简直是……能在皇上的心尖上踩着鼓点跳踢踏舞的人啊!
然而周采似乎却不愿意多说此事。周母看他神色郁郁,心里也是了然的。
……皇帝既然对周采如此爱重,那么他所索求的,想必也不会是那么简单的、诸如“君臣之间,鱼水相得”的回报。
周采虽是和礼部尚书严尚书家的小姐定了亲,然而因小姐热孝在身,两人尚未成婚。皇帝对周采是什么心思……
然而受皇上爱重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得的福气呢!至少在皇上明言之前,这都是一件好事,这都是周采因而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的护身符。
周采下午进宫议事时脸上也是带着笑的。在周府解禁后,京城里的官夫人们嗅到了风向,纷纷继续上门与周府交游。周母听相熟的官夫人说,今日周采在早朝时提到了时疫之事,献了一个折子,皇帝还夸他心怀民生、是百姓之大幸、回去后要好好看他那折子。
谁知今天晚上,周采从进宫议事回来后却始终沉着脸,像是怒极了。周小妹在门口叫他,他也不听。周母只是问了他一句,素来孝顺母亲的他也理都不理,只是径直地进了自己的院子,摔上了门。
他这一进去,就是一个晚上没出来。就连送饭的丫鬟,也被他打发了出去。
周小弟咬了咬牙,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大哥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我去同他谈……”
他从堂屋里出去,刚到走廊上,便听见一声嗤笑。
“一点小事而已,有什么可急的。”
年轻人的声音在他身边轻巧地响起,周鸿被吓了一跳,他循声望去,才发现角落里竟然坐了一个人。
“季湘?”
被称为季湘的年轻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岁出头。他长得很瘦,锁骨突出,颇有些形销骨立的味道。方才他原来一直都坐在角落里玩着手指,角落里没什么光,他又不出声,是以周鸿竟然没有发现他在那里。
“大晚上的,你一个人阴悄悄地坐在那里做什么?”周鸿嫌恶道。
他对此人厌恶至极,可话里话外,都带了几分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忌惮。季湘讽笑一声,他笑起来时肩膀耸起,显得锁骨更突出,锁骨窝也更深,配着他唯一幸存的那只翠绿的凤眼,颇有点艳鬼般的阴惨惨。
周鸿没意识地便往后退了一步,他着实有点怕这个被周采捡回家里来的幕僚。
这些年,这个幕僚没少替周采出主意、处理事情。皇帝喜怒无常,却独宠周采一人,也离不开他在周采身后出谋划策。
而且传说……周逊被送进王府里之事,也有他的插手。虽然周鸿很讨厌周逊,但光是想到一个男人被送进王府这事儿,他都有点浑身发麻。
可季湘没对他再说什么,他只是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便揣着手,笑着往周采的方向去了。
周采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跪着,两眼看着眼前悬挂着的画作——那是周家从祖时传下来的画作,许多代之前,周家也是做过大官的,这便是那名大官留下的画作。他看着落款,敛目不语。
他耳畔传来了季湘的声音:“怎么,西洲的法子没能让你起死回生?”
周采不语。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淡淡道,“拿出了更好的法子。原本想着今日凭这个公事进宫,将功赎罪,从此便好再谈下去。没想到如今连理事的资格也被剥夺。”
季湘吃吃一笑,他道:“怎么?皇上不是对你百依百顺的吗?他这回打算一直生你的气下去?”
他说着话时不像个正统的幕僚,姿态轻佻,笑容语气里带着点疯劲。但周采比谁知道,此人藏在这份暗色下的缜密与可怕。
“西洲的案子一直是由你负责,换个人去做,你在其中想办法插点手,给他惹点麻烦,让人知道那人不过纸上谈兵,到底比不过你,也不是什么难事。让其他幕僚去做就是。”季湘闲闲道,“不过你看起来烦恼的,不是这个。”
周采看他一眼,道:“昨夜,前夜,皇上在养心殿里,同另一人一同过夜。”
“那人是周逊,昨日我并未将此事告诉你。而今日的法子,我猜,也是出自周逊之手。”周采叹息了一声,“我担心如此下去……我实在是不明白,皇上到底是突然抽了什么风?”
“容汾也不明白。”
季湘这句话一出,周采顿时便皱了眉。他看向季湘,许久之后,才恍然道:“今日是你给容汾递的消息?所以,他才突然进宫闹了这一遭?”
“是。”周采皱眉,“你明知道我不想让容汾与我同时进宫。如今皇帝看见我和容汾两人站在一起,便会想起那段替身疑云。所以,我要和他撇清关系……”
“我只是告诉他,周逊在皇帝的床上过了——两夜。”季湘道,“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罢了。”
周采道:“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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