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再次醒来的时候,李婉仪被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明宫。宫里上上下下一致认为事情的真相昭然若揭:李婉仪欲对长砚不轨,反被长砚失手杀害。
她脑袋裹着厚厚的纱布,躺在紫宸殿里整整一旬不曾开口说话。宫里传言小皇帝撞了脑袋受了惊,变得愈发痴痴傻傻的了。
赵珩眼底一片乌青,一连好几日彻夜难眠,睁眼闭眼皆是抹不去的淋漓血光。
她杀人了。
李婉仪死了。
赵珩心惊胆战地发现,除了夜里梦魇连连睡不好觉,她竟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像是断了一只操纵杆的皮影人,半边身子得以摆脱桎梏,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她不动声色地窥视着周遭万事万物,她心知肚明,断了一只签子,她后头还有三四根签字捏在旁人的手里。
这出皮影戏还得好好演,断了的那根还得装作完好无损。
自打她醒来就不曾见过长砚了,她心里不安,听小宫娥私下里偷偷议论李婉仪被杀一事,敏锐地捕捉到长砚被魏恩朝带走的消息。
赵珩心下一慌,片刻后又定下心神。
长砚是魏恩朝的人,她在十岁生日宴刺杀一事过后不久便偶然窃听到长砚恭声唤魏恩朝“义父”。他被魏恩朝带走不是什么坏事,李婉仪在魏恩朝眼里不过是无足轻重之人,只要长砚还有利用的价值,就不会被魏恩朝轻易舍弃。
果不出她所料,过了些日子再见到他,他跟在魏恩朝身后,全须全尾的,低着头垂着眼再也不曾抬头看她一眼。
赵珩一时竟不知心里是庆幸还是失望。魏恩朝随口问了几句她的伤,她温顺地答了,绝口不提李婉仪一事,不动声色地看了长砚好几眼,却不曾得到半分回应。
魏长砚万般不易争取到跟着魏恩朝进紫宸殿的机会,却只能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衣角出神。他脑中一遍遍回放那抹瘦弱纤细的身影不惜一切地护在他身前,手掌心攥得生疼,他忍了又忍,才不曾抬头好好看看她,问问她后脑的伤还疼不疼。
他知道她恨魏恩朝入骨。
他却从一开始就站在了魏恩朝的身后。
自那之后,魏长砚便再也不曾在众目睽睽之下踏进紫宸殿。李婉仪一事被暗中压了下来,他被魏恩朝塞进神策军里避风头。
李婉仪发丧的那日,赵珩哭红了眼睛,连魏恩朝都信了她是舍不得李婉仪而哭。
她一向最听李婉仪的话,从小到大事事都依仗李婉仪。在外人眼里,李婉仪陪着小皇帝长大,是小皇帝身边最亲近信赖的女官。
李婉仪死后半年,赵珩仍旧偶尔会为她哭一哭。她无比冷静又细致地拿捏面上的表情,抽抽噎噎地哭着对魏恩朝说:“尚父,这世上最疼朕的婉仪姑姑走了……只有尚父疼朕了……尚父帮朕杀了长砚为婉仪姑姑报仇好不好?”
她一面说一面观察魏恩朝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
魏恩朝有些头疼地皱了眉,对她敷衍了几句。
赵珩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冷笑。
半年过去,李婉仪之死的风波早已荡然无存,魏长砚在魏恩朝的身边却仍旧不曾得到重用,或者说,他并未得到魏恩朝的信任。
赵珩想看长砚会在魏恩朝和她之间选择谁,同样地,魏恩朝也怀疑魏长砚在与小皇帝朝夕相处多年后已然叛了变。
但他终究只是怀疑,还舍不得废掉魏长砚这颗棋。
十二岁这年,李婉仪死了,长砚离她而去,赵珩头一次无比深刻地体会到赤足茕茕立于雪中的处境。孑然一身面临风霜雪雨,孤军奋战,催逼着她飞速地成长起来。
她越来越安静下来,越来越懂得掌控自己的情绪,越来越擅于察言观色、拿捏人心。
她隐忍着,蛰伏着,一遍遍幻想着、计划着折断她身后所有操纵摆弄她的签子。
赵珩越是乖巧温顺,魏恩朝越是无法无天,她也越发深刻明白自己的弱小。
她开始细细筹谋,其中第一件事便是让长砚回到紫宸殿。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让魏长砚回到她的身边,陪着她、为她所用,都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举。
魏恩朝怀疑魏长砚叛变到她的阵营,便不会再给机会让魏长砚靠近她,既然如此,那就把他逼到她的对立面,她越是对魏长砚恨得咬牙切齿,魏恩朝便越放心。
果不其然,魏长砚开始在神策军里大展身手,一路往上爬,自垂揖七年北上监军顺利班师回朝后,俨然已成为魏恩朝的左膀右臂。
然长砚的心终究偏向了小皇帝。
赵珩连续三回发现长砚在夜里悄入紫宸殿,才意识到他竟当真只是为了看一眼她睡得好不好。
这让她更加有底气和信心把他拉拢到她身边。
再加上魏长砚的本事和野心让魏恩朝越来越不放心让他掌兵权。
魏常禄被调走,反倒把魏长砚调回紫宸殿,她一点也不惊讶。
天时地利人和,让她没费多大劲儿就让长砚回到了她身边。
但眼下仍旧不能放松警惕,一方面要彻底笼络长砚的心,让他为她所用,一方面要制造她与长砚不和的假象,让魏恩朝放心地把魏长砚安插在她身边。
赵珩为李婉仪哭的时候,就在设想今日的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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