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飞从林三绝那里取了水貂毛笔。众人告辞,出了画店,直奔莫里哀路去找梅兰芳。过不多时,来到梅兰芳的花园洋房。

李四墩第一个跳下黄包车,上去按响了门铃。

大铁门上的小窗拉开,看门人把脑袋探出来。定睛一见,又是昨天惹梅先生生气那几个人。立刻皱起眉头说道:

“你们几位好不识相,怎么又来寻摸摸的?梅先生吩咐过的,不要见你们的。请回吧。”

冠招弟一听就急了,连忙上前一步,几乎冲着看门人嚷起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干嘛不让我们进去?告诉你,我今天可是化了两回妆,换了两身衣服,折腾了一早晨的。我这辈子也没起过这么早呢!我专门来跟梅老板拍合影照片的。少啰嗦,快开门让我进去。”

好家伙!这女子什么来头?咋说话这么冲呢?看门人被冠招弟的嚣张气焰给唬住了,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一番。

只见她穿一件支支棱棱喇叭花裙子,戴一顶花里胡哨的大高帽子,斜插一支野鸡毛,打扮得像只大鹦鹉,又像一只好斗的芦花鸡。不过一张脸儿倒是蛮漂亮的,嘟着嘴生气的样子更有一分说不出来的俊俏。

看门人想了想,昨天确实没见过她。说不定是梅先生的什么熟人呢。怪不得人家发脾气,谁让自己没看清楚,把她和昨天那拨人当成一伙的呢。

他连忙换了口气,很客气地问她:“请问小姐尊姓大名。我进去禀报。”

“冠招弟。冠招弟的冠,冠招弟的招,冠招弟的弟。冠招弟。你去禀报好了。”

看门人一听,重新皱起眉头,从小窗里伸出一个指头来,指着冠晓荷问道:“她和你是一起的?你们二位是父女?”

“不错。你猜对了。”冠晓荷笑容可掬地说道,“她是在下的女儿。冠招弟。”

丢他娘的!闹了半天还是一伙的!

看门人直气得脑门蹿火苗,说道:“凹四两白开。莫要在我面前捣糨糊。你不能见梅先生。你女儿当然一样不能见的了。快走吧。”

看门人说完就要关小窗。

冠晓荷见状,连忙冲腾飞打个手势,说道:“阳仔!毛笔!快。”

腾飞这才上前一步,将一卷毛笔递上去,说道:“且慢。梅先生昨日要的水貂毛笔。我给他送来了。”

“哦?毛笔?”看门人伸手接过去,“请稍等。我去禀告梅先生。”说完啪地一声关闭了小窗。

众人翘着脚在外面等候。几双眼睛直盯着大铁门上的小窗。仿佛那是魔术师变戏法的盒子,会大变活人,一会儿就能把梅兰芳变出来似的。

啪地一声,小窗开了。

看门人冲着腾飞说道:“三公子,毛笔梅先生收下了。请问多少钱?我马上算账给你。”

腾飞回答:“上海板桥三绝画店赠送梅先生用的。荣幸之至。不要钱。”

冠晓荷赶紧在旁边冲着腾飞挤眼睛打手势。

腾飞这才说道:“请问我们能否进去见见梅先生呢?”

“抱歉。梅先生刚才吩咐说,无论什么人,只要跟冠先生一起来的,他都不见。三公子请回吧。”看门人说完,又啪地一声关上了小窗。

众人登时傻了眼。

李四墩吐了吐舌头,说道:“乖乖!扇子可以见,毛笔却不能见。按说这水貂毛笔可比那扇子贵多了呀。啧啧!到底是梅老板,与常人不同。”他扭头问冠晓荷,“冠先生,你那儿还有扇子没有?快递上去呀。”

冠晓荷一张脸窘得跟猴腚一样红,讪讪地回答:“你以为我是卖扇子的?统共就那么一把扇子,还被他收回去了。哪里还有?”

腾飞摊了摊手,对冠晓荷说道:“冠先生,你都看见了。用毛笔也没戏。我也是没招了。麻烦你老人家自己想辙吧。”

冠招弟一跺脚,气得说道:“哎呀!被人家当成叫花子拦着不许进去。还好意思在门口站着呢。丢人现眼。真是的。我可要走了。”

她噘着嘴,赌气回到黄包车上,一屁股坐下来。伸手拉拉插着野鸡毛的高帽子,把脸遮住,谁也不搭理了。

确实是丢人现眼臊得慌。马路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直烫脚。几个人被冠招弟说的再也站不住了。个个耷拉下脑袋,霜打的茄子一般,无可奈何地坐黄包车回去七十七号。

一路无话。

冠晓荷知道这回是无计可施了。再怎么商量也没招可使了。所以不再跟腾飞和李四墩回去小洋楼,而是硬着头皮跟在冠招弟后面回到李不群的大洋房。

他心里安慰自己道:大不了挨大赤包一顿臭骂,权当她放驴屁也就是了。

他于是缩着脖子,努力使自己本来就矮小的身体变得更小一些,仿佛在什刹海冰场溜冰一般,脚下划着弧线进了屋子。

大赤包和李不群坐在沙发上聊得正欢,抬头看见冠招弟和冠晓荷一前一后走进来,好似被暴风雨淋湿的两只落汤鸡,蔫头耷脑地,全没有了早上出门时的精神,立刻便猜出来他们的事情没办成。

“招弟?咋回事?出了什么岔子?梅兰芳不唱戏啦?”大赤包声音威严地问道。

冠招弟头也不抬,答了一声道:“我要去换衣裳。没工夫。让我爹跟你说吧。”一闪身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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