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天来,她看过太多对她跪地哀求,想要拿到这份工作的人,内心早就从充满同情,变得波澜不惊。

冯清原先还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招工,国巫大人又要调军队,又从王宫调了一大批粗使宫人、寺人,她本以为从中天台调眷族,或者从王宫调识文断字的人就够了。

现在才知道,若非早有准备,秩序断不可能如此井然有序,只怕早就乱成一锅粥。

所以,冯清根本连头都没抬,只是机械式地问:“住址?”

“甲坊,壬寅里,右闾,八号。”

“称呼?”

“李氏。”

“年纪。”

“四十八。”

冯清停住动作,抬头一看,面前是一位鬓发花白的女性,穿着浆洗过很多次,从而灰白的旧衣,却十分干净整洁。

想到对方有“氏”,至少也是小地主,或者商人家出身,年龄又逾期,冯清沉吟片刻,才问:“您识文断字?”

“只懂一些。”

“家中可有人殁于王事?可有爵位?”

“夫君、三子与长孙皆战死,次孙蒙承天恩,为七等公大夫。”李氏平静地说。

众人哗然。

公大夫的爵位,对普通百姓来说,已经非常高了。家中不用服役,见到县令都能只作揖,不必行拜礼。

这样的人家,又是这样的年纪,不在家中安稳当个老封君,居然自己出来干活?

许多人立刻脑补出“孙儿不孝”之类的戏码,冯清却从背后抽了个板凳出来,恭恭敬敬地搬到一旁,对李氏说:“请坐。”

这也是国巫大人的提议,说她们跪坐太麻烦,就把案几打高,做成桌子,又弄出小板凳坐着,虽然不符合礼仪,但省时省力。

李氏坦然坐下,将朝廷颁发的爵位诏书,全部拿了出来。

冯清礼貌接过,才看一眼,就怔住了。

先王二年。

先王三年。

再看看战死时间,冯清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心中激荡的情绪:“您知道他们……在哪位将军麾下吗?”

“是一位姓冯的将军。”李氏回答,“夫君说过,冯将军非常看重他,所以他写家书回来,让我们的长子和次子也随他去。谁知道,他们全都没有回来。”

冯清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李氏口中的“冯将军”,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右手颤抖,想要记录,却发现自己根本写不了字,就对坐在后头休息的替补同僚说:“麻烦您替我一下,我”

瞧见冯清望向茅房的位置,对方很爽快:“行,换我来。”

冯清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小跑着走到僻静的角落,捂着脸,却再也克制不住泪水一个劲往下流。

李氏的夫君和儿子们,连同冯清的父亲一起,战死在陷落的高杳关。

那时的冯清,还不到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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