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俘确实才十五岁上下,才是少年,脸上却没有半分少年人该有的纯真,只有无尽的仇恨,满脸五官简直扭曲了一样的死命瞪着于谨剑:“我也认识你,那天晚上,是你挡住了我的眼睛。”

于谨剑:“你有学不上,也跑去入伍了?”

少年战俘的牙齿错得咯咯作响,一双环眼已经快瞪出了眼眶,盯着于谨剑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啊,杀光你们这群中国这群猪。”

看着少年战俘那副扭曲的表情、还有恨入了骨髓的音调,纵是在这个还非常炎热的九月的太阳下,顾半农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于谨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更不知道说什么。

宪兵排长轻轻说道:“长官?长官?”

“噢?噢,没事。”连叫了两声于谨剑才回过神来,说道:“放了他吧。”

宪兵排长不问为什么,直接把手一挥,两个宪兵一边一个推搡着少年战俘宽厚的肩膀,将少年一步步推搡回了战俘的队列里。少年战俘还要往前冲,其中一个宪兵倒过中正式步枪的枪托正捣在少年战俘的腹部,少年战俘痛苦地跪倒在地。

已经被五花大绑往卡车上架的青川有吉用日语放声大喊:“服部君,努力的活下去啊!服部君,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啊!”

少年战俘涕泪纵横,半跪在地,用力地捶打着地面,声嘶力竭地喊道:“请多珍重啊!请多珍重啊!请多……”不停地重复喊叫着这句话。

于谨剑不想听这些喊叫,赶紧登车,但是负责押解战俘的上尉拦在车门边说道:“长官,既然这个畜生是宪兵,那当然不能当普通战俘处理了。干出了这种罪行,这些畜生确实该杀,活剐了也不解俺的恨!长官您到时候下手别轻了!不过长官,您从我这里提走了一个人,程序上我还是要向上交代一声的。”

“放心吧,上尉,军统没有多你们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规则。”于谨剑爽快地在上尉递过来的文件上签字,发动了吉普车继续向粤汉码头驶去。

车才甫一发动,顾半农还下意识地看看背后卡车上被几只大脚踩在背后平趴在底板上的青川有吉,不过从这个角度自然是看不见的了,回过头来用手帕擦擦汗,说道:“看来我确实是在大后方待太久了,对于沦陷区宪兵队的这些滔天恶行只能从报告的文字上了解得到。现在……看见这个青川的表情,竟然没有一丝的害怕或者悔过,反倒还有点不服输的意思?理解了,彻底理解了,理解为什么燕中校做出这种行为了。”

于谨剑收拾着心绪,嘴上随便应道:“是啊,书上只言片语,人间血肉成泥。如果顾中校也在敌后工作过,相信当时第一个赞成行动的就是顾中校您了。”

顾半农:“不行不行,毕竟我是文官,这些一线冲杀的工作我干不来。哦,那个少年战俘,于少校认识?和青川那么熟,会不会也是宪兵?”

于谨剑:“那个少年叫服部冲司,不是宪兵,但他爸是宪兵,就是宪兵队的特高课课长服部八重藏。”

“好家伙!”顾半农不禁发出一声惊诧:“夜莺乌鸦把暗杀给当众变成了明杀,而且嫁祸给了韩畏和殷石愚,自身毫发无损!这个行动,在总局内部解密之后,全局震惊啊!其胆量之大、其谋略之妙,吾辈望尘莫及!乌鸦已经牺牲了,咱们可不能让另一位英雄再受半分损失!所以老板才不惜一切后果批准了你的申请,可以和日伪交换任何条件,只要能保住夜莺就行!”

于谨剑说道:“抬举了,顾中校,燕中校只是尽力罢了。现在不管怎么说也落入日伪手中两个月之久了,所以必须是您考铨科先能交得上一份看得过去的报告才行,还得请您高抬贵手。”

“嗯嗯,好说,好说,只要科长不驳回,我的报告肯定不会有问题的。”顾半农再接着感叹道:“日本人恨我们之深,算是亲眼看见了,如果不是投降了,还得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消灭全部日本人啊?就连个孩子都有那种程度的仇恨。唉,燕中校的行为,我是真理解了。都已经投降了还有抱有这么深仇恨的,这种日本人必须消灭。”

于谨剑心下一动,这种战俘早晚是祸害,还会重挑中日战火的,能不能先行斩草除根?日本人杀中国人时,可从来没管过是不是成年了。

武昌重刑事犯监狱和七年前没什么区别,除了在沦陷七年的时间里,平添了无数冤魂之外,全部的建筑和陈设没有一丝改变。

还是七年前尚稚走过的幽深阴暗的那条通道里,燕景宗微抬起一点头来看向上方,顶上昏暗的淡黄色电灯光线投在燕景宗刀雕斧凿出的线条一般的脸上,更显庄毅硬朗。

斜乜着视线瞟了眼身侧两名士兵左胸上的胸章,燕景宗的脸上又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低声说了一句:“总算是来了……”燕景宗说完又低下头去,好像没有一丝力气地任由两名日本宪兵架着自己继续前行。

审讯室还是那间审讯室,连墙壁上改过向善,回头做人八个字的标语都没变,只是眼前没有给尚稚的优待了,没有粉蒸肉和藠头,连白粥都没一碗,但是坐在桌对面的同样有一名军官,不过在没有另一个燕景宗的建议下,吊灯的高度和座位的位置没有刻意调整,这个一身书卷气的陆军中校的身形相貌一览无余。

顾半农用公事化的语气说道:“您好,燕中校,我是总局六处考铨科的顾半农。”说着还将自己的军官证打开推在燕景宗面前看了一眼,然后顾半农继续说道:“其实我来只有一个问题,相信燕中校也明白是什么问题,毕竟不幸蒙难已达两个月之久了,在程序上我必须问问:请问燕中校,您现在还依然是一位坚定的国民党员吗?”

燕景宗笑了,脸上浮现出了一种神经质式的诡异笑容。

身处七年前燕景宗所站着的审讯室隔壁的监视室里,于谨剑突然觉得,燕景宗的这个笑容很像一个人

如果七年前是于谨剑而不是燕景宗站在这片单向透视镜子的后面,那么现在就会很容易的辨识准确,今天燕景宗脸上的笑容,和七年前尚稚脸上浮现出的笑容一模一样

第五卷:地焚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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