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祁昭来到西北,才开始渐渐想明白当初那些强加在她身上的欲加之罪,她要是想要这么做,早就那么做了,她连偷看他都那么心翼翼,谨慎卑微,又怎么会蠢到去做这样一定会被揭穿的事情。

那个人可以为了除掉他把她送到他身边来,自然也可以,为了让他和她有割舍不掉的羁绊,让她怀上他的孩子。

祁昭没想到那一回来的那样快,当初收留祁白氏的那个使者被查出是敌国的探子,而祁白氏,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祁昭素来会骗人,他欺骗了自己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对祁白氏动过心,久到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这个谎言,可是在想到那个女人将要香消玉殒的时候还是没能忽视掉心中那股钝痛。

他原以为,和祁白氏断绝关系,找个机会让人护送她回到大漠荒原,对着圣上那头,就祁白氏畏罪潜逃,就连他都找不到踪影。不过区区一个胡人歌姬,跑了就跑了,西域那么大,圣上总不可能派人穷追不舍地去抓人。与此同时,祁家也能脱离其中的关系,保住阿瑶和两个孩子。

他安排好了一切,一边抽调出心腹准备护送祁白氏和祁隐离开,一边当众上演出恩断义绝的戏码,就是为了让人相信,素来对他情根深种的祁白氏早已经被伤透了心,一时气急,决定离开长安。

可是他没想到,那个身居高座的君王早已经看穿了他的把戏,他来到祁家,刻意和他进行了那场早已经蓄谋好聊“谈话”,为的就是让躲在假山背后的祁白氏听到当年被救的真相。

“我知道爱卿重情,不然当年也不会再西域边关救下祁白氏,可现如今,祁白氏和敌国探子有关系,爱卿还是考虑清楚,不要引火烧身。”

“我当年没有救她。”

“哦?爱卿可是在笑,要知道,你和她两人能够喜结这一段连理,还是因为当年在西北边关那一场艳遇,爱卿,你可别不好意思,长安城里,可都是把这一段故事,当做佳话来讲。”

祁昭只是摇头,全然不懂圣上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傻,当初祁白氏当众出那一段故事,祁昭只当她是为了嫁进祁家编出的谎言,事后也和同僚提起过多次,他从来没有在西北见过祁白氏这个热,也从来未曾救过这样一个女子。

“我没有笑,我从来没有救过她,这故事,不过是祁白氏为了嫁进祁家编出的谎话而已,在西北,我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女人。”

听到假山后面有细微的动静,祁昭皱眉,身旁人却是面不改色。

“原来如此,倒是我错点鸳鸯谱,误了你的良缘。”

身为臣子,哪里有责怪君主的道理,祁昭拱手,“陛下折煞臣了,这一切都是祁白氏的谎言,与陛下无关。”

皇帝走了之后,那些掣肘祁白氏的人也纷纷撤退,她慢步走出,看着有些惊讶的祁昭。

“所以,当初在西北边关救我的人,根本就不是你?”

“不是。”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祁昭有些不耐烦,这段时间,因为祁白氏的事情他焦头烂额,这会儿她却因为这件事和他在这里纠缠。

熟料女人只是苦笑一声,“我明白了。”

还没等祁昭话,女人就双膝跪地,挺直了背脊,抬眼看着他,“请祁将军赐休书一封。”

祁隐倒是没想到,原来两个人恩断义绝,还是母亲祁白氏亲自去求的休书。

他声音有些低哑,“后来呢。”

祁昭苦笑,“我没想到,平日里那么优柔的一个人,到了这个时候却会如此坚定。”

当初在西北边关的一面之缘,真的这么重要?祁昭不止一次问自己,明明她深情到了这样的地步,为何到头来,又狠心至此。难道一面之缘,还比不过这么多年夫妻一场。想想又觉得自己可笑,明明他对她最是不好,糟践她的一颗真心,依仗着她喜欢自己为所欲为,她心里没有他,早就是应当。

“我如她所愿给了她休书,想要送她离开京都,她却执意不肯离开。”

“为什么?”

祁昭叹息一声,“因为你。”

祁白氏是个固执的女人,认准了一件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就像当初一股脑扎进祁昭这个泥潭子里,一陷就是那么多年,这个时候也是,她固执地认为自己和那奸细并没有什么关系,清者自清,她如果真的逃避了,就变相承认了自己的罪过,那么祁隐就会背负着屈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她不能让儿子大号的前途毁在她手上,她也不甘心,蒙受这窦娥冤。

阿瑟迦回到院的时候祁昭已经离开了,推开房门,祁隐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他坐在那里,像一只被困禁的孤兽。

阿瑟迦站在门口,忽然有些不敢进去。

她知道,嚓玛王虽然今没有再提起那件事情,可是不代表他忘记了,即便是他忘记了,众神也不会允许,他们脚下这座囚牢一样的城池出现这样大的差池。

她和祁隐,只能活一个。

想起最开始那个自私的决定,阿瑟迦有些茫然。

他本来就是一匹孤狼,不应该被困居在囚牢之中,他应该有自己的地,在外面大展抱负,而不是像她一样,像是行尸走肉的傀儡一样,被禁足在这样一个像是坟墓一样压抑着人喘不过气的死城。

大祭司大祭司,每一次送走那些灵魂,祭奠的不仅仅是那些被命运选中的亡魂,更是自己,自己早已经丧失的自由。

她站在门口,忽然有些迈不开腿。

男人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怎么了?”

阿瑟迦走进去,坐在他身旁,“路蔚死了。”

祁隐眼中有些许惊异,过了会儿又恢复如常,“怎么死的?”

“自杀,在断头崖前。”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么多年,他是第一个,亡灵城第一个自杀的鬼魂。”

“死前路蔚留下一封信,就写了一句话,情爱不过梦幻泡影,等待终究是一场空。”

想死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一件事情,活着永远都比死亡更难,而亡灵城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路蔚这样的人,不仅仅是因为大部分人来到这里之后也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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