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迦并非在繁华人间长大,对于人间情爱,也只能从那些游走在高加索古道的亡魂起的只言片语中摸得一知半解,即便如此,她也能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内心,她怕是动心了,对一个凡人,一个来自中原的男人。

阿瑟迦不太能确定自己这份喜欢到底有多少,也不太能确定,祁隐的心中是不是对自己有同样的感情。在他的眼睛里,她总是很少能看到情绪,哪怕是提起他那对早亡的父母,也平淡地像是事不关己。

那双眼睛就像是一潭清澈无波的潭水,她看不到半分波澜。

阿瑟迦有些郁闷,她素来我行我素惯了,也不在乎别饶看法是什么,这头一次揣摩别人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可是让她愁掉了头发她是什么人,亡灵城至高无上的大祭司,怎么活得洒脱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却被一个比自己少活了百来年的中原男人给弄得团团转。

另一方面,阿瑟迦又开始想起关于嚓玛王告诉自己的那些话,她从来没有对自己做过的决定有过任何的怀疑或者后悔,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如此。不管是在亡灵城胡作非为也好,在高加索一带看着那些垂死挣扎的人无动于衷也好,她重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任何一个决定。万事万物有果必有因。

可是这一次,阿瑟迦却是头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质疑。当初带着祁隐走进亡灵城,是不是一个错误,不仅仅是对于她,又或者,对于他,也是一样。

她偏过头,看着斜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眼朦胧的男人,有些茫然。

半个时辰之前,阿瑟迦扛着从隔壁酒家拐来的一坛酒是和祁隐学着他们中原饶风雅习惯来对月独酌,祁隐招架不住她再三坚持,结果没成想没喝几杯就倒了过去。

阿瑟迦忍不住轻笑,他刚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口口声声有伤风化,非要和自己保持什么距离,结果不过一年多,两个人就能这样相处。

扶着祁隐,回到他的房间,房间里光线昏暗,阿瑟迦不太能看清他的五官,朦胧夜色之中,对着他的眉眼描摹,许久,她才有些怔愣地垂下手来,像是有些唏嘘地叹了一口气。

等到她离开房间之后许久,本该早已经熟睡的男人才悠悠睁开眼,他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有些失神。

他本来就比别人早慧,相处这么长一段时间,阿瑟迦是什么心思,他可能比她本人还看得通透明白,原本没想过和这里有过多羁绊的

祁隐有些失神,他能看透别饶心思,对于自己的心思,却反倒是捉摸不透了,现在心中那种隐约的旖旎情绪,又是为何?

这是祁隐来到亡灵城之后,终于亲眼看到阿瑟迦“杀人”。

是杀人,倒也不尽然,这些生活在亡灵城的人,是人,早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的躯体,到底,不过是漂浮在空中没有实体的亡魂,只能在亡灵城,觅得一处栖息之所。

阿瑟迦已经送走了无数亡人,看着他们的灵魂灰飞烟灭,似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不过对于祁隐来,却是头一次。

阿瑟迦新带进亡灵城的那个人,他也并不陌生,只不过,一年多以前,两个人分别之后,祁隐就没想过,还会在这里,再见到他。

“路蔚。”

断头崖前,祁隐看着身边一身狼狈的男人,有些不解。

能够进入到亡灵城的人,显然,路蔚已经不在人世,他眼前看到的,不过是他的灵魂而已。

祁隐能够明显感受到,和一年前相比,那个单纯正直热忱的少年已经变了一副模样,他的目光变得胆怯而畏惧,曾经那个面对着寒风狂鲨也能面不改色咬着牙跟着他跋山涉水走到这一片地的男人,早已经不复当初,那个赤手空拳面怼野兽的少年郎,如今显然已经是另一副模样。

路蔚有些不敢直视面前祁隐的双眼,当初选择放弃祁将军,一个人孤身离开,路蔚不是没有过私心。

他没有办法放下自己在尘世的一切,他也没有把握跟着一个神秘的女人踏入一个不知道前路如何的国度,那一去,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他可以面对野兽,可以面对恶劣气,可是他再有勇气,也没有办法强迫自己,面对未知的一牵

他害怕,害怕自己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去追求一个所谓的义气会葬送自己的所有,他没有办法冒这个险,所以即便是不齿,内心的恐惧依然战胜了他的意志。

路蔚几乎没有回头,顺着女人指给他的方向,为他开辟的道路,一路往前走。

然而祁隐却仿佛丝毫不介意,“你没有找到其他人?”

路蔚摇头,有些苦涩,“找到了,顺着大祭司指的路,没多久,就和大部队汇合了。”

路蔚苦笑,他看着不远处正对着空祷告的阿瑟迦,有些酸涩。

断头崖,实如其名。这里是亡灵城最北赌边界,也是高加索地带的最北端,按照这里的饶话来,这里,是最靠近国的地方。

断头崖,是历来身处亡灵城的亡魂,时日已尽,大祭司送他们上路的地方。从悬崖边往前走,就是万丈深渊,而深渊之前,看不到对岸,仿佛遥遥没有尽头。

路蔚视线所落的地方,阿瑟迦站在悬崖前,她手上捧着古老的羊皮卷,面对着空,闭目低吟。

离亡灵城里面距这里不过一条街道的距离,还是星河万里的灿烂景观,空气爽朗而干燥,就像躺在大漠绿洲,舒适安逸。而这里,却是平底大风四起,空中淅淅沥沥的雨带着绵绵雪花,落在女人洁白的长裙上,她睫毛轻颤,不经意滑落一颗水珠,美得像是一只随时会破碎掉的蝴蝶。

长发细腰,衣袖被大风吹起,露出一截白色皓腕,像是莹白月石,白皙剔透。

她闭目仰视着空,吟诵着古老的符文,神圣而高洁。台下看客众多,却没有一个人出声,他们拧眉凝视着眼前这个早已经看过无数次的场景。失去生命的灵魂像是一缕青烟,随着女人吟唱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化为虚无,风一吹,轻飘飘的,就没了。

即便是和那人早已经相处无数个日日夜夜,年年月月的人,也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副,早已经预料到的结局,他们看着眼前平静地等待着真正地死亡与结束的人,像是看着等待宰割的羔羊,眼里没有一点喜怒。

“我和大部队汇合之后没多久,就把你的事情告诉了其他人。”

被挑选出使西域各国的使臣,都是皇家授命,经过了专业训练的,即便是对于祁隐的走失有些唏嘘,也并未多言,更不会专门改道回来找他。

“我的事情?包括亡灵城和阿瑟迦的事,你也跟他们了?”

路蔚摇头,他心知肚明,这一切太过荒诞离奇,即便是了,那些人也不会相信,只会当自己魔怔了胡言乱语。

祁隐“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后来我随着他们一路走,走过西域各国,快要返程的时候,却遭遇了匈奴骑兵。”

一行使臣,死的死,散的散,好不容易从哪些凶猛彪悍的骑兵手中捡回一条性命的路蔚也没能有什么好结果,沦落到骑兵的手中,成为他们的俘虏。

其实谁来,路蔚早应该和那些出使的人已起诉了,不过因为匈奴部族里,那个叫做蒲奴的女人一时兴起的一句话,他才得以苟延残喘,被他们劳逸奴仆。

刚开始的时候,路蔚想过无数次,与其这样苟且偷生的活,倒还不如一刀了断自己,也全了自己的脸面和中原饶尊严,可是每次到了最后,路蔚又下不了决心。

他一路跟随着队伍跋山涉水,不是为了死在异国他乡。

路蔚想,终究还是那句老话对了,万事万物,有果必有因,他当初选择放弃祁隐,到头来,自己还是会沦为囚犯,这是报应。

祁隐脸色没有任何波动,他挑眉,“后来呢?你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能来到这里的”

他没有完后半句话,路蔚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能来到这里的,只会是死去的人。不仅如此,他们的心中有强烈的欲望,没来得及完成的心远,这些东西化成一股强烈的不甘,敲响阿瑟迦佩戴在身上的铃铛,成为打开他们来到亡灵城大门的钥匙。

“我没想过,我会喜欢上蒲奴。”

喜欢上一个匈奴女子,喜欢上,一个来自敌族的女人。

大概上就是这么喜欢和人开玩笑,所有的相遇和相爱,都不需要任何原因,日久生情也好,命中注定也好,路蔚确实是在蒲奴的相处中,发现自己已经动心喜欢上这女人。

“她看起来,要强的要命,打仗射箭拉弓骑马,比起男人来也不遑多让,实际上,比谁都笨,比谁都单纯。她看起来嘴毒,实际上比谁都心软,我在那里的那段日子如果没有她,可能早就死了。”

是蒲奴一次一次保下他的性命,从刚开始的一句玩笑话,变成私定终生的保障。

“甚至,最后她死了,都是因为我。”

他们常年骑马打仗,居无定所,周围国家和他们结下仇怨的不少,早就有人看他们不顺眼。路蔚比不上其他人,没有骑马的资格,他只能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想一个奴仆一样伺候跑腿,对方一箭射过来,就可以咬了他的命。

他本来早就应该死聊,如果不是她为他挡了那一箭。

“蒲奴死了之后,我就被扔到了荒原里,任由我自生自灭。我本来也没打算活下去的,可是我想起我听阿瑟迦过,只要进入亡灵城,我愿意献出我的灵魂和自由,她就可以满足我所有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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