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狡兔三窟,常武这个老狐狸大概也在这京城郊外寻过不少藏身处,他们现今抵达的洞穴大约便是其中一个,这洞穴藏得隐蔽,穴口被一帘藤蔓遮得严实,只隐隐透进一些光去。洞里尽是些枯枝乱叶,随意踩上一脚就是一阵接一阵的“咔嚓”作响,几乎没什么可以落脚的干净地方。但他们是不管的,确认过四周安全便将乱叶都扫到了穴口处,扫出了一片天然的用以示警的屏障,之后才各自散了,寻了喜欢的地方或躺或坐,武器始终未曾离身。

叶一瑶也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孟柏亲自过来替她解开了绳索,她便抖了抖手,强忍着要给孟柏脸上招呼一拳的冲动将双手相扣,提了一个条件:“把小孩儿叫到我这边来。”

王全将他吓了一路,把他吓得直打嗝儿,叶一瑶瞧着不落忍,又担心孟柏一行嫌带着那小孩儿是个拖累、对他不利。孟柏这一次并不推托,只伸手招呼王全将人送了过来,道:“你心里是有分寸的。”

叶一瑶坐的这块石头恰恰是在被这十三个人团团围住的位置,要想趁夜出逃绝非易事,却也未必不可行,但孟柏的这一句威胁她听得明白,因此只冷哼一声,将那小孩儿捞到了身后去。

孟柏的话却没完,他道:“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

要问的话很多,能在人前问的却很少。

所以叶一瑶斟酌片刻,挑了个能问的问题抛给他:“你是怎么逃出的大牢?狱卒们又在哪里?你总不可能将他们所有人都给收买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孟柏轻蔑地,“你只不过是个懦夫罢了,……你习武这些年,手上可曾沾过血?”

他道:“你明明已经猜到了他们的下场,又何必要问。”

他说得没错。她从来心软也从来软弱,甚至不敢去想一想“毁尸灭迹”这四字,一想起只觉得心头发堵、觉得身上的人命债多了几件。她不是能踏着累累白骨爬上皇位的人,叶子昭也不是。

所以她装作没听到他的冷嘲,又问他:“你们在我店里安插的那个内鬼,究竟是谁?”

她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孟柏却没给她确认的机会,只道:“瑶姑娘,明日还要赶路,请就寝吧。”

他道:“去西岩寺。”

去找聂之远。

·

裴清被捆了半日,一双手都快被捆得失了知觉,张春帆一直枯坐在门口闷头抽着旱烟,婶子则坐在他身边抹那仿佛永远抹不完的泪。裴清试着劝过,却始终不大奏效,他二人只沉浸在自己的苦痛和愁闷里,压根儿没法把他的话听进去,到最后裴清只觉得口干舌燥,因此只能省了口舌,同他们一起枯坐着,等那一个逃犯再一次出现在门口。

他终于想起了那一瞥之间见到的究竟是哪一位犯人。

常威的生平无须赘述,裴清现在在纠结的,却是他为何在张大厨家里、又为何只有他一个人。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常威知晓,所以他只能在那一张将他锁住的太师椅上盯着日头苦等,直等到院子里传来了一步一顿的沉重的声响,他才又回过神来。张大厨和婶子却不像他这样镇定,听到那声响便慌慌乱乱地起了身站到一块儿去,又在不自觉间紧握了对方的双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彼此一点勇气似的。

裴清却盯住了门口。

常威是扛着一把斧头来的。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裴清却瞧见了那饱经的风霜和几乎刻进他骨子里的狠辣,他没把裴清放在眼里,只缓缓动一动眼珠扫视过整间屋子,才把目光落回裴清身上,咧开嘴露出了那一点虚情假意:“裴二公子,睡得可还安稳?”

裴清尚未想好究竟是该劝他早些伏法还是劝他快放了人跑路,却听常威感叹道:“我这一回可真是值了。”

裴清觉得眉心一跳。他有很不好的预感。

常威也没卖关子,他霸了一张长凳坐下,又把斧头磕在自己身边,道:“孟柏给我们这帮粗人说劳什子计划时我还当他是痴人说梦,这会儿真逃出靖武司了,才晓得他是胸有成竹。”

他比划了一下,看起来十分快意也十分悠闲:“孟柏叫我明日一早将姓张的一家给‘咔嚓’了,之后再想法子混出京城去,却没料着我能在出京之前抓着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嘿,这一趟也算是没白跑。”

“……你们进了阎王殿也别怪我,要怪,就去怪自己命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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