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不错。”

谢九桢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让晏映顿时忘记呼吸,眼睫轻颤,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抓住披风一角,扭捏地像只猫儿。

若不是得了先生提醒,她也不会处处提防着本家人,提防到晏萍为她斟的一杯酒都不敢喝。

晏萍无事献殷勤,平时连看她一眼都满是嫌弃,又怎会为她斟酒呢?所以她才突然提到王家娘子,用郭二郎做遮掩,晏萍满心焦急回首望去时,她换了两人的酒杯。

晏归宸看两人这样一问一答,颇像早有预谋似的,心中不解,黑眉蹙起,上前搭住晏映肩膀,低声问:“怎么回事?”

可不等晏映回答,马车里的声音却是将他叫住。

“玉枢。”声音里透着一丝淡漠跟疏离,好像永远都是那个衣不卷尘的夫子。

晏归宸一凛,已放下手,尽管人未露面,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弯下身鞠了一躬:“先生。”

“明日你就不要去国子监了。”

谢九桢说完,晏归宸又是一怔,眼中浮现不解,便直言问道:“先生可否为学生解惑?”

晏映站在一旁,将大哥的言行举止都看在眼里,越发觉得他压不住人忝为兄长,两人已有婚约,用不多久他就要当先生的长辈,怎能还如此唯唯诺诺呢?

晏映审视着大哥,却不知自己也是一样,一点也没有即将为人妻子的觉悟。

谢九桢的声音传出来:“你入国子监,是靠晏氏荫恩,倘若没了这个靠山,今后又当如何。”

他这么一提醒,晏归宸就知道关键所在,今日的事,就算他妹妹能咽下这口气,他自己也能咽下这口气,可他们的父亲母亲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家丑不可外扬,父亲却不定会逆来顺受。

晏归宸心中虽有遗憾,却也不得不认清这个现实:“父命不敢违,若一定如此,我也毫无怨言。”

谢九桢沉默良久,才道:“洛都京郊有座琼林书院,如果你去无可去,或可去那一试,便说是我引荐地就好。”

晏归宸一顿,琼林书院他也略有耳闻,世间之人能入得了国子监的终归凤毛麟角,各地开办书院乃是正常,可这书院竟然能得大胤帝师亲自推荐,莫非……

“时候不早了。”谢九桢打断他的思绪,话音刚落,马车已调转方向,日落西山,天色渐晚,他突然终止这场对话,马车慢慢驶远了,像要跟远方的天地融为一色。

很快这条冷巷就没了声音,仿佛那人从未来过,直到晏映再也看不见,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心中还有一肚子的疑问要问先生,却只顾着盯马车了,现在人已离开,她也找不到人解惑——大哥明显比她还要迷糊。

晏归宸收起心思,让下人把马车牵回去,同晏映一起往里走,心头是满满的怀疑:“今日的事,先生给你提醒了吗?”

晏映点点头:“在去往侯府的路上,先生提到《遗武陵王》,警醒我提防本家人。”

这个手足相残,或许不指代她和晏萍,而是父亲那一辈人的恩怨。

晏归宸心中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不明白郭晏两姓联手做这个局,去毁了她妹妹的清白,再毁了这一桩姻缘,到底图谋什么?

两人走进正厅,将房门一关,晏归宸心中仍是后怕:“若不是看到你神志清醒地说了那句话,我跟行远还真的以为你是喝醉了。”

晏映摇摇头,眼眸中跳跃着灵动的俏皮:“我把酒杯换了,她喝得是我那杯,那杯酒她下了迷药,最后也算她自食恶果。不过我还是留了一手,换过来那杯,我也没喝,偷偷倒袖子里了。”

晏归宸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扶你时发觉你袖子湿湿的。”

然而明悟之后,他还是皱紧了眉头,眼中露出几分责备:“既然已经知道她有加害你之心,为什么不直接跟大哥说?你还掐我手心不让我说话,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晏映吐了吐小舌头,抱着大哥的手摇了摇:“我也是想要看看他们到底要耍什么阴私的手段,到头来还是内宅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她抚了抚自己肩头的头发,垂下头,眼中满是讥讽:“还好赶车的马夫跟玉仙楼接应的人都不认识晏萍的长相,想来是怕被人找上来,为了摘干净自己才故意不用亲信,而是雇佣了一堆舔刀口子过活的人。”

她已醉酒为由给人可乘之机,晏萍却不知道她那时是假装的,去后门之前,晏萍自作聪明把自己其中一个丫鬟留下,等着一会儿去报信,待到她药性发作时身边只剩下一个,被清月三下五除二就打晕了。

晏映还想着自己这边三个人,对付一个小丫头绰绰有余,却没想到清月如此生猛,照着那人后脑勺就是一拳。

晏归宸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面上仍不甚赞同:“那若是在侯府后门就露馅了呢?你待怎么办?”

晏映朝他眨眨眼睛:“大哥不是跟在后面嘛。”

对面的人看到自己妹妹撒娇卖乖,心中颇感无奈,她一直就人小鬼大,主意多,胆子也大,不然也不会坚持顶替晏归麟来京城求学。

既然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责备的,何况还是那边的人先动手,就算他涵养再好,心中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爹跟娘都没回来,想来是发现玉仙楼的事了。”晏归宸说罢,走到一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晏映将脖子上的系带解开,脱下披风放到一旁,神色悻悻,有些萎靡不振:“本家的人到底想干什么,看来也只有等爹回来再问了……”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晏归宸,眸中歉然:“如果爹爹真的一冲动,不跟本家往来,大哥跟二弟的将来都要受我的影响了。”

晏归宸却是摇了摇头:“肯定没有那么简单,你也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莫非……大伯父真正要针对的,是那个人吗?”晏映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桌案上轻轻敲着,没人再回话,只余下无休止的静默。

玉仙楼,混乱的房间都已收拾整齐,几人站在一处,同坐在桌旁的锦衣男子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有人低头哭泣着,嘤嘤的低泣搅地人心烦。

男子已整理好衣衫,再不是刚才那副衣衫半解的模样,搭在桌上的手正把玩着酒盅,狭长双眸里带着笑意,却不自觉地多了几分狠戾。

“晏仆射,可否给小侄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看小侄最近缺女人,上赶子送人来了?”

男子看着面容年轻,二十左右的年纪,说话却分外不客气,桀骜难驯,晏道礼正安慰自己的女儿,听到他这么说,气得要说话,却被一脸阴沉的晏道忠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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