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眨了眨眼,怅然道:“有人疼惜的时候,自然可过得娇贵;但真到了孤苦无依的那日,为了能活下去,也不得不放下心中的一些坚持。”

楚铮心中微微震动,忽地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我记得那夜初遇,姑娘说过不愿到燕北去的。”

相思走近两步,望着碧蓝的水面,眸中有几许动容,缓缓道:“将军的话可笑,我等教坊官伎,就是这乱世中的浮萍,风吹到哪儿,便飘到哪里去。我愿不愿,又有谁会在意?又左右得了谁的心意?”

楚铮听她说得感伤,也轻叹了声,忽然道:“铮若放姑娘走呢?”

相思闻言有些愕然地回头望着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半晌,幽幽叹道:“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楚铮无言,是啊,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到哪里去?到哪里,也免不了漂泊的命运。楚铮蓦地想起来时遇到的秦女,她虽在贫家,然父母皆在,人生本算安稳,但不过是因使团过路家门,下场却惨不可言。楚铮不敢去想象假若相思流落在那些奔逃的饥民,盗匪抑或强兵手中,会遭遇怎样的命运。未上战场前,他尚还年幼,那时的他还与挚友信誓旦旦的约定,自信凭着手中的银枪便可扫平天下,为这乱世中离乱的百姓杀出一条生路。

然而如今的他虽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仗,却发现这世上仍有太多太多他救不了的人,做不到的事。

当初约定的人已不在,只有他仍在苦守那可笑的坚持。

“将军似乎有心事。”相思挥手送走翠鸟,朝他柔声问道。

楚铮望着远处的浅山,沉声道:“到乐陵了。”他面迎着风,眸间竟恍惚有些湿润。

相思觉出他神色中的感伤之意,道:“乐陵有将军的故人么?”

楚铮未答,只微微点了点头。

相思道:“既是故人,难得路过,将军该去见上一面。乱世之中,见一面便少一面,错过了便永远都错过了。谁能想到昨日还活生生人,转眼就不见了。”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凉意。

楚铮默然点头,却叹道:“见不到了。”他声音低沉,半晌方道:“很久之前,他便过世了。”

相思愣了愣,福了福身劝道:“想不到将军与相思同是伤心之人。相思听说,古人挂剑陇上,以示不忘故交之情,将军何不效仿,以寄哀思。”相思说着,目光已经飘向楚铮背后的银枪。

楚铮却摇头道:“没有了,无碑,无灵,无坟茔,连尸骨都没有,又能挂剑到何处呢?”他摸着枪缨上的挂珮,望着渐渐靠近,又渐渐远去的乐陵群山,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那挂珮上镌刻着两个秀挺的篆书——

宣英。

楚铮抽气抬头,不想再去想,转头看向相思,见她亦是一副伤怀之色。他识得她日浅,不知他有什么亲人好友,蓦然想到一人,问道:“那位舞萝姑娘……”

“她自尽了。”见楚铮一怔,相思缓缓道:“熬不住活着的辛苦,死更为一种解脱。”

楚铮愣住。

他一直想那个人能活着,可现在想来,当年发生那样的事,他若活着,又怎么熬得下去?

那样明丽张扬,桀骜肆意的一个人,让他安居田野,隐姓埋名,消磨时光,泯然于众,岂非比让他死更要折磨?

风乍起,不知何时,日已西垂,原本尚有些温度的微风也瞬间冷了下来,楚铮难得柔声道:“燕北风寒,不比江南,姑娘还应多穿些,时艰世易,更要善自保重。”

相思不知给他的感伤勾起什么,神思也有些索然,福身拜谢,便随他返回舱中。

二人行至舱口,见船舱与舱厅相连的门是开的,舱厅中不时传出少女娇美的嬉闹笑声。

此乃女子居处,楚铮不敢久留,刚欲告辞离开,却听那少女的笑声中却掺杂着一个明朗清越的笑声,不禁一怔,那笑得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是个男子的笑声。

楚铮眉心一皱,看了相思一眼,反握了枪便下了舱,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遵军法,在此胡作非为,非要打得他说不出话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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