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既不让她担忧村中事,她就要更奋力修行。
剑光里愈发绚烂,光亮流彩,刺破天空。须臾迷了眼目。
醒来时看到师父坐在一旁。多少次是这样!
师父的气息在空中浮动,看着她的目光几分无力,却费力地聚集在她身上。这样的憔悴,她几乎记不起几时有过,只让她想起中毒时,师父在人前的伪装。
想唤而无言,想去拉他白袍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起身的气力坠入虚空。
心中焦急累积,却如同身陷定身之法。咬破下唇,猛地坐起来,正撞到师父怀中。师父靠到墙上,气息也如风雨渐涨的水面愈发失了平静。
她来不及抬头看,就探到师父的脉。心中凉得减慢了跳动。师父竟如此虚弱!方才为救自己消耗了多少,为蓝溪村民,为他一直守护又每每被她损害的天下……
不要慌,师父只是虚弱,只是没有神咒护身,凭他的修为,能很快恢复!
“师父!”去摇动师父的双臂,不敢使力,却终于能发出声音。
师父的身子贴着墙壁晃动,只有目光紧紧盯着她。却不回答。
要为师父输入仙力。师父一定要责怪的,如今不可损害修为……但顾不上。
力不能出。如同诛仙柱上痛不欲生,却也不能催动仙力了断生命。师父不许。不许她受到损伤。
去求蓝溪老人的弟子。
“抱歉爱莫能助!救助村民须保存力量。我等本就修为有限,不比二位仙人。”
“那……可以抓一副药么?就一副,我明日去附近市镇多配一些回来给村民用。”
蕲风雨走进里屋。听到物件在年久木柜上翻动的声音,每一声都耗去漫长的等待。
“党参难得,你用甘草替代就好。此药不紧要,分量可减少……”
药汁是不是太苦,流在师父的白衣。咽不下的苦水,往她心里流。
师父还没有醒。只想一直守着。可是不好好练功,师父要失望的。
也不敢过于投入,怕又昏迷。练一段,看一眼师父。不用看,也在眼前。
“小骨……”说出的第一句话,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你还好?”
“师父还好?”
两道洪流奔涌,汇合无声。相拥不离。每一次你不在的等待都漫长,越来越漫长。
最难以消灭、无力抵抗的惧怕,和他人怎样想、怎样说无关,只要你安好,只要你安好。
独自苦苦支撑,此刻才感到疲乏,此刻再不疲乏。
“师父没事。你……”师父温和关切中抹上一丝严肃的色彩。
“师父,弟子不敢荒怠,一直在师父身边修行。”花千骨知道师父要问什么,低下头说。一直在修行,可并不专注,如何抵得住师父一问。
“小骨,”师父却并不多问,“勤勖可嘉,却不可操之过急。错在师父。飞升是最后的阶梯,之前还可依天赋奇遇,此番只可按部就班。尤重修心,心有不平必要疏导,不可向师父隐瞒。”
“不是师父的错……弟子记下了。”
见小骨有些慌乱,摸摸她的头要去抚平。师父自然是有错,你害怕什么呢?不仅修成仙身这最后一步举步维艰,我修得仙身却也有太多不懂得。以为能教导你,却只是同你一起修行。
打破修行秩序自然是我的过错,只为你,就如你为我犯下的错。原来太在意就会犯错,方知人间正道艰难,正在道理悉知的简单。至简至难,为愿望有时会违背初衷违背原则。却终不可违背。
我哪里愿意等待?只望即刻就听到一句最终之言:小骨永世可安。可没有人会说这句话,我只有永远带着不安守在你身边,只有守着这个本来的你,你是我徒儿,引导你,却不能强求你你是我妻子,爱护你,却不能改变你,这就是最大的安宁。
一花一草一木一石有着天然的色泽纹理。小骨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无可比拟的珍宝。
师父终于愿带自己去了。
“这户人家未受诱惑去往蓝溪寻宝。”
“这样的话,师父为何还要去?这些天有多少繁难,师父消耗至此?蕲风雨他们也是明理之人,再是受辱,也要知悉师父和那些仙人不同,一心为帮助他们,怎么还是那样冷淡?”
白子画侧过头端详她,看得她低下头去,忍不住笑出来。这几日头一回如此轻松畅然,小骨几句话,心中块垒尽然消逝。小骨在他身边还是老样子,这几天都不与她谈修行之外的事,一旦许她出去走走,一口气要提好多问题。
“这家有人病了。应对妖神之力,自然繁难。蕲风雨也不能全然明了,妖力对每个修行之人,都是考验。”长话短说,言之不详,未至详时。但回答小骨的问题,也成了这些劳碌日子中最宜人之事。
敲开门,开门的是一位五旬妇女,彼时家中七、八人正围坐桌前,小一点的孩子勾着头向锅里捞着什么,稍大一些的警惕地看着白子画二人。
“谢谢两位过来,我大儿子……我家正在吃饭,二位……二位吃了吧?”
开门的妇人吞吞吐吐说了几句话,感激担忧尴尬,应有尽有。这妇人未受诱惑去寻宝,大概是因为这一屋未及弱冠的孩子?
只是,这时候总也不该吃饭,他们岂会选饭时来呢?看来全然正常的凡人,真是少有。
师父早和妇人说吃过了,妇人来眉开眼笑道:“不然还请二位一起吃呢,只是孩子们短命的爹不在,家里也没有有什么……大儿子是家中最重要的劳力,还请你们救救他!”
妇人说到长子,就哭哭啼啼将白子画二人引至墙角一张破草床前。
“他是犯禁律和众人去了蓝溪。”白子画看着他额间那一抹近乎浊黑的赭蓝,直言其咎。
“绝不可能!”妇人尖声喊起来,脆薄得几乎要裂开的声音似乎明知不够防守,更乱了阵脚,“孩子爹不在了,村人一向看不起我们,平时话都不会说,有好事怎么会叫我们家大杵去!是蓝老神仙和他的弟子们关照我们,不然生活也是困难……”
“知你家计艰难,但若不接受刑罚,令郎的病,并不能治好。”
花千骨清晰听到师父三言两语平息的妇人无尽的哭怨,只是怔怔看着师父和她。
立刻嗅到了不友好的气息,这些日子如此熟悉的气息,本以为要被刚进入这间屋子的道谢和求助冲淡,终究又回来了。
“受了那样的刑罚,我家大半年就靠我这老骨头下地了!平日怜恤有限,刑律倒是足够严明啊!果然听村里人说,来的两个仙人根本无心帮我们,只怕别有险恶用心!”
白子画听她说完,直听到她无话可说,才拉着小骨的手离开了。
“刑罚必须。我们能有什么险恶用心?”听到小骨传音。第一句话见出她的成长,第二句的不愤还是那个善心渴望善报的孩子。
“为仙界自保,而非帮助他们。”
“蕲风雨也这样看?”
“只道我们是为私心,却也不险恶。”
“他们明明需要师父救助!”
“我们也需他们协助。”拍拍小骨的脑袋,并无过多怅惘,也要她不要怅惘。“还去一家看看。我们很快就回去。”
“好啊,我昨天摘了水芹,今天清炒给师父吃啊。”小骨笑靥生花,他已看到漫山绿遍,蓝溪从患难里解脱,人间花开。
“我们很快就回长留山了。想回去了么?”将她鬓间的簪子扶了扶。第一次送小骨这样的饰物,她从此就没换用过其它。
“和师父去哪里都好!跟着师父,世人也都很好!”小骨澄澈的大眼睛倒影了还未降临此地的春水。
娇花绽放瞬息,小手又纵深向他垂下的发丝。轻轻勾住一缕,轻轻扯向心间。柳浪深处青阳,向湖心荡开笑意绵软。
小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想想白子画将她揽入怀中。阳光的莹彩在她眼中跃动,如她一般灵动可人。斑斓间看清自己,原来越是晦暗的日子,小骨的世界越是纯净多彩。原来孑然一身、不着一色一念的自己,也能进入这锦绣天地,这里小骨芳华永在,欢笑日新。
流光溢彩的眼睛有话要说,他一个眼神将这些话语开启:“师父这些日好严肃,小骨其实有欢喜的事,也没能和师父说。”
“现在说。”要捕捉她眼中每一道流光溢彩。
“按东方那么说,小骨不会死的,跟着师父好生修行就是!”
“他的话,你那样相信?”
“没有啊……但我是一直相信师父啊,跟着师父,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从来都不相信正,不相信邪,不相信幸福,可是我相信你。
这句话,任何时候说出来,都是那样坚信不疑,深情不悔。如果人间一定要谈论“幸福”,并不知,有更大的幸福。
小骨的手在身前窸窣。春草丛生处,柔情深藏。
底眸见他的情丝和小骨的萦绕不分。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不能分。
“师父,我们去看那户村民吧!”成了可喜之事。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附注:
“人间世”为庄子篇名。
张先千秋岁数声鶗鴂: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何瓦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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